“推行之难，不在理而在势…………“朱郴重新斟满茶盏，热气氤氲间，他的面容显得愈发高深莫测，“若能让商贾看到真金白银的利处，让御史台瞧见账目清明的好处，再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牵头......“他突然停住，笑着将茶盏推向朱标，“至于如何破局，那便是尹兄要操心的大事了…………“
朱标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滚烫的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碎波纹…………窗外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惊起栖在檐角的夜枭…………他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想起幼时随父皇查看账房，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又在眼前晃动…………而此刻朱郴所说的这番惊世骇俗之论，究竟是救世良方，还是饮鸩止渴？他握紧茶盏，却只觉掌心沁出的汗比茶水更烫…………
【修改后正文】
窗外的蝉鸣声穿透薄纱窗纸，混着庭院里新开的栀子花香飘入书房…………朱标下意识地捻了捻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金线绣制的蟒袍下摆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在檀木椅上轻轻摩挲…………他望着对面正用银匙拨弄茶盏中浮沫的年轻人，突然觉得这初夏的燥热里藏着某种令人战栗的契机…………
“民间资本何意？“朱标第三次重复这个问题时，余光瞥见三弟朱棡正偷偷用袖口擦拭额角的汗珠…………这位晋王殿下向来最怕暑气，此刻深青色的圆领袍后背已洇出深色水痕…………
朱郴放下甜白釉茶盏，盏底与紫檀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动…………他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画着圈，手腕处松垮系着的靛蓝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举个例说，应天府最大的钱庄'通源号'，东家王掌柜每年经手的白银不下百万两…………若是朝廷允许他们入股这个新设的银行......“
“荒唐…………“朱樉突然拍案而起，腰间玉带上的螭龙纹佩饰撞在桌角发出叮当声响…………这位秦王殿下剑眉倒竖，指尖还沾着方才剥松子时留下的碎屑：“商贾贱业之徒，岂能与国同器？“
朱棣见状轻咳一声，修长的手指将青瓷果碟往二哥跟前推了推…………碟中冰镇过的杨梅泛着水光，在六月的阳光下折射出玛瑙般的光泽…………他转头看向朱郴时，狭长的凤目里藏着探究：“四弟的意思是，让这些商贾参与经营？“
“正是…………“朱郴突然起身踱到西窗下，随手拨弄悬挂着的青铜风铃…………叮咚声中，他清瘦的背影映在绘着岁寒三友的屏风上：“譬如苏州丝绸行会，成员商铺百余家…………若每家认购千两股份，便是十万两现银…………更妙的是......“他猛然转身，发梢在空气中划出弧线：“这些商贾自会拼命维护银行信誉——毕竟谁舍得自家真金白银打了水漂？“
朱标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注意到朱郴说这话时，左手始终按在腰间那块残缺的蟠龙玉佩上——那是去年秋猎时父皇赏赐诸皇子的，唯独眼前这人腰间佩着的，竟与自己那枚缺口形状完全契合…………
书房角落的铜漏滴答作响，朱标提笔在洒金笺上记录的手突然顿住…………狼毫笔尖悬在“监管分离“四字上方，一滴墨汁坠在宣纸上，慢慢晕染成蝌蚪状的墨痕…………他想起三日前奉天殿的早朝，户部尚书颤巍巍奏报宝钞贬值时，父皇将镇纸摔碎在丹墀上的脆响…………
“标弟以为如何？“朱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这位神秘公子不知何时已凑到案前，身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与书房内燃烧的龙涎香纠缠在一起…………
朱标搁下笔，指尖抚过笺上未干的墨迹：“愚兄尚有一虑…………若民间参股者与地方官吏勾结......“
“所以要设三方制衡…………“朱郴突然伸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毫，就着案上墨渍画起示意图…………他腕上那串伽楠木佛珠擦过朱标的手背，温润的触感让太子殿下呼吸一滞…………“朝廷占四成，钱庄行会占三成，剩下的分散给民间大商…………“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如龙，“任何决策需三方共商，账簿每月公示......“
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将案头那本《贞观政要》吹得哗哗作响…………朱棣伸手按住书页，指尖掠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字句，心头蓦地一跳…………再抬头时，正撞见朱郴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十年后北平燕王府的旌旗猎猎…………
“妙哉…………“朱标击掌赞叹，袖口扫翻了的茶盏被眼疾手快的朱棡扶住…………滚烫的茶汤泼洒在晋王绣着金蟒的袖口，他却恍若未觉，只顾盯着朱郴笔下逐渐成型的章程图…………
朱郴退后两步倚在花梨木书架上，随手拈起块茯苓糕咬了口：“再说这准备金制度…………好比醉仙楼存着百坛女儿红，任他客人再多，每日只卖十坛…………剩下的九十坛......“他故意拖长音调，看着朱樉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就是应对挤兑的定海神针…………“
朱棣忽然低笑出声…………这位燕王殿下屈指轻叩案几，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四弟这比喻虽俗，倒是贴切得很…………只是不知若有人非要买那第九十一坛......“
“所以要有朝廷背书…………“朱标接口道，修长的手指沿着朱郴画的曲线滑动，“必要时调拨太仓银两应急，就像......“他顿了顿，想起去岁黄河决堤时父皇连夜调拨的八十万两赈灾银，“就像防洪时开挖的分流渠…………“
书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余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朱标注意到朱郴垂在身侧的手在听到“太仓银“时骤然握紧，骨节泛出青白色…………这个细节像根细刺扎进太子心里，待要细想，却被朱棡的提问打断…………
“那分封之事......“晋王刚开口就收到兄长警告的眼神，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朱樉却已接上话头：“四弟对藩王戍边怎么看？“他抓起把松子捏得劈啪作响，仿佛捏的是塞外胡虏的头颅…………
朱郴笑容忽敛…………他转身望着中堂悬挂的《大明混一图》，目光扫过标注“北平““西安“的朱砂小字，声音突然变得飘忽：“诸位可曾见过海市蜃楼？远看亭台楼阁美轮美奂，走近才知是沙丘幻影…………“他指尖轻触地图上“应天“二字，“有些制度，现在看着固若金汤，百年后......“
“四弟…………“朱标突然高声打断，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起身时带翻的圈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腰间玉佩与书案相撞，发出清越的鸣响…………“今日叨扰已久，改日再来讨教…………“
朱郴挑眉看着突然失态的太子，目光扫过他紧攥的拳头，忽而轻笑：“是在下失言了…………桃花——“他扬声道：“取冰鉴里湃着的西瓜来，给几位公子消消暑气…………“
当朱标兄弟跨出门槛时，夕阳正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朱棣落在最后，回头望见朱郴独坐窗前的剪影，竟与奉天殿御座上那个明黄身影诡异地重合…………他甩甩头驱散这荒谬的联想，却听见身后飘来若有似无的叹息。
“...靖难...削藩...终究是轮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