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夜色深深,清辉皎皎,透过大敞的窗户洒落进来,屋内,一盏烛火至于桌案之上,影影绰绰,照亮桌前的两个人影。
沈之窈瞧着面前身穿雾蓝色衣袍的崔可桢,满头墨发仅仅只用个桃木簪挽上,满目凝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几息,她还是忍不住问询:“什么叫,以身入局,下了步,死棋?”
崔可桢转向她的目光复杂难懂,似是不知该怎么描述,沉吟良久,终于开口:“殿下,想夺取陛下权柄,以命相搏。”
夺取权柄...可他本来就是太子啊,若是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新帝。
就是前世,杜憬卓也是在杜景诚下毒鸠杀嘉和帝之后,经历政变之后,方才登上帝位。
怎么这次...
“何至于此?他是太子啊。”她不免有些焦急,身体朝前探探:“是不是京城出什么事了?陛下那边...”
“陛下那边已经将殿下,囚禁在来仪宫。”
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要夺取权柄吗?怎么又被陛下囚禁?
许是看出她眼中疑惑与不解,崔可桢复又开口:“先是殿下计划夺取权柄,以身入局,反被囚禁,是殿下计划中一环...”
真是,疯了!
放着好好太子不做...脑内飞快划过什么,她僵在原地,杜憬卓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她才...毕竟那次的刺客,是从京中而来,杜憬卓不可能不知晓。
摇摇头,她很快又否定这个可怕的想法,
这太荒谬了,怎么会有人放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不要,反倒因着...因为一个人,以命相搏。
这不可能!
崔可桢幽幽叹息,传到她耳中,擡眸看去,她满面愁绪:“要论起来,殿下同陛下的恨与怨,从琬琰姑姑身死时,就注定了。”
贤...妃?
“琬琰姑姑乃是...自尽而亡。”
“自尽而亡!?”她瞪大双目,难掩震惊,妃嫔自戕乃是重罪:“不是因急病而...”
崔可桢摇摇头,拨了拨灯盏上的烛心,暖色光线映照在她芙蓉面上,哀婉的目光,悠长深远。
“此事说来话长...若真是要论起,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窗外秋蝉,在秋风意凉的夜间,时不时嘶鸣几声,夜凉如水,就一扇亮着暖色光线的窗棂,解开二十年前往事的面纱。
二十年前的嘉和帝,尚是先帝膝下一位不起眼的皇子。同当时尚书房授课的崔太傅,师生之谊深厚,往来密切,自然而然得结识崔府唯一的嫡小姐——崔琬琰。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生出些情谊,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先帝晚年,朝中夺嫡形式严峻,嘉和帝在众位兄长身前,素来不甚起眼。怎么看,都是不会卷入夺嫡的样子。
所以,崔氏默许了二人的往来。
可惜,八王之乱,帝王震怒,厮杀到最后,竟然只剩个嘉和帝,能让先帝看得过眼。
顺理成章的,嘉和帝成为太子,也是成了众矢之的,求助崔氏,崔氏念在师生情谊,成为嘉和帝的后盾,力排众议,保驾护航,最后,成功推举嘉和帝登上帝位。
成为帝王,便再无势弱皇子时的随心所欲,尤其是,嘉和帝本就根基尚浅,平衡周旋各股势力...
嘉和帝此时,仍没忘记与崔琬琰的约定,想着迎她入后宫。
可崔琬琰却在此刻退缩,她自小就是饱读诗书、文思敏捷的才女,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志趣。
面对深宫宅院,无尽的争斗,她退缩了。
但嘉和帝,即为新帝,又经历这两年的风雨,早已不是那个为博她一笑,簪花纵马长安街的少年郎。
帝王威势,臣怎敢拒?
更何况,当时的崔氏,虽有从龙之功,亦需一个同帝王紧密联系的身份。
在崔氏默许下,帝王以强势的旨意,迎下他心爱的女人入宫,却为平衡各方势力,仅仅封了个妃嫔。
深宫大院,锁住得不止是女子自由的灵魂,它更是一个无声的战场,没有刀枪剑影,却步步见血。
良善在其间,是最该死的品德。
像崔琬琰这样的人,很快就在这四四方方的囚笼中,一日又一日的消瘦下去。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杜憬卓的出生,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崔琬琰的精神逐渐好了起来,嘉和帝的帝位,也逐渐坐稳。
一切似乎再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世间事总是这样,在一切高歌着幸福的时刻,突然调转马头,杀个回马枪。
崔琬琰被当时的烟贵妃诬陷残害皇嗣,为其子谋取太子之位。
烟贵妃拿着捏造的证据咄咄逼人,可偏生嘉和帝忌惮她身后卫氏势力,又不能多做什么,只得推出崔琬琰身旁的陪嫁侍女,出来顶罪,赐车裂之刑。
那是她最后一个陪嫁侍女,也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
自此之后那颗耀眼的明珠,最终蒙尘,以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直到...被发现吊死在来仪宫的正殿之上。
原先两心相许的情意,终于在深宫大院日复一日的磋磨之中,变成生死相隔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