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寸许的距离,宛若天堑。
林宇的手指在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怕,怕自己一碰,这个承载了他最懦弱、最不堪回首一刻的执念碎片,就会像晨雾一样烟消云散。
那是他亲手剥离的自己,他不忍再亲手毁灭一次。
就在这死寂的僵持中,赵十三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
他不像大人那样顾虑重重,只是歪着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蜷缩的影子,然后熟练地向柳无咎打着手势:“他哭的样子,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街角饿肚子的时候?”
柳无咎虽目不能视,但她的心耳却能捕捉到世间最细微的悲鸣。
她轻轻点头,素手搭在膝上的古琴,指尖微动:“不止像。他还记得你娘时常哼的那个调子。”
话音未落,一段断续、悲凉的旋律从她指下流出。
那不是什么名家大作,而是流传于闽越边境,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们,在寒夜里围着篝火,一边乞讨一边唱的乞食谣。
旋律简单,却饱含着对一口饱饭最原始的渴望和对明日无着的茫然。
琴音一起,那影子执念的哭声骤然失控。
它不再是压抑的抽噎,而是彻底崩溃的嚎啕。
它抱着陶罐,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我不是假的……我只是……只是没人肯认我……”
声音里堆积了千百年的委屈,让在场每个人都心头一紧。
楚婉君默默上前,出乎意料地,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而是轻轻蹲下,将那个颤抖的影子连同冰冷的陶罐一起揽入怀中。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我也曾很怕很怕被人认出来。因为一旦被认出来,就意味着要重新面对我亲手做下的那些事,那些我宁愿永远埋葬的过去。”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陶罐那歪歪扭扭的“记得我”三个字上,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你看,连你自己都忍不住刻下了这句话。你其实不是想消失,你只是……太想被真正地看见了。”
影子执念的哭声一滞,它颤抖着,学着楚婉君的样子,伸出虚幻的手指,去触摸那三个字。
那是它在无尽的漂泊中,用最深的渴望刻下的烙印。
当指尖触碰到陶土的刹那,一滴殷红的血珠竟从它虚幻的指尖渗出,悄然融入罐体。
“嗡——”
陶罐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罐身之上,血迹如水墨般晕开,一幅流动的画面赫然显现。
画面中,是一个身穿明朝画师服饰的青年,正是林宇的第三世。
他跪在一座奢华的府邸中,面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盆。
权贵的狞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逼迫他将一幅呕心沥血绘成的、揭露朝堂贪腐的《百官朝圣图》亲手投入烈火。
画卷在火中卷曲、焦黑,画中那些扭曲的人脸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的背叛。
当晚,青年画师在无尽的自责与愧疚中,精神恍惚,第一次分裂出了这道只记得“懦弱”与“背叛”的执念。
玄音静静看着这一幕,她能感觉到,这影子执念体内并无半分恶意,有的只是长期被孤立、被遗忘所淤积成的、几乎要将它自身撑爆的浓重情绪。
她转向赵十三,轻声道:“十三,把你心里最害怕的东西画出来,好吗?就是你最怕自己变成的样子。”
赵十三愣住了。
他犹豫了很久,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
最终,他拿起一截炭笔,在一张符纸上沙沙地画了起来。
画上,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背对着一堆燃烧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