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声无息的目光,早已将驿站的悲欢离合尽收眼底,而身处局中的林宇,则率先察觉到了那份独特的注视。
它像一缕游丝,缠绕在夜风拂过屋檐的间隙里,三日来始终不散。
那道气息已经跟了他三日。
它不远不近,没有杀意,亦无恶意,更像一个徘徊在记忆边缘的影子,固执地等待着他回头。
林宇没有声张。
他照常巡视驿站,靴底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露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晃,叮当一响,惊起几片落叶。
他安抚着那些惶惶不安的断命者魂灵,指尖触到他们虚浮的衣角时,能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寒意,如同碰上冬日清晨结霜的铁栏。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悄悄蘸了些许炭灰,将赵十三那幅星空炭画中的一颗不起眼的星星,拓印在了驿站中央那只巨大的陶罐边缘。
那是收集加害者“赎罪”灰烬的容器。
陶罐表面粗糙,布满裂纹,指尖划过时留下细微的刮擦感,仿佛摩挲着一段段被掩埋的往事。
当林宇的指尖离开,那颗炭灰画成的星星竟微微颤动起来,散发出肉眼难见的荧光。
光芒如萤火般浮动,在空中交织,竟模糊地投射出一道轮廓——身形瘦弱,酷似少年,衣角褴褛,宛如最卑微的断命者。
光影微弱,却带着一种潮湿的凉意,拂过林宇的面颊,像久闭墓穴中吹出的风。
可那追随了三日的气息,却带着七世轮回也磨不掉的熟悉感,像一根深埋在灵魂里的刺,隐隐作痛。
林宇心头一震,瞬间了然。
“这不是外人……这是某个被我遗忘的自己。”他不动声色地抹去星辰的痕迹,指尖碾过陶罐粗糙的表面,炭灰碎成细末,随风飘散。
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未平,如同井水被投入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撞上记忆的井壁,发出无声的回响。
夜色渐深,白芷独自坐在驿站外的石阶上,月光清冷,照着她苍白的脸。
石阶沁着夜露,寒气透过裙裾渗入肌肤,她却一动未动。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守镜碎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可无论她如何注入心神,镜中都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命线,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像被搅浑的潭水,倒映出她扭曲的面容。
“你说光要照进缝隙,可如果缝隙里全是刀呢?”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破碎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执拗。
林宇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
他的脚步极轻,踏在落叶上也不曾发出声响,唯有衣袂拂过草尖的窸窣,像一声叹息。
昨日膳房管事在众人面前忏悔时,无意中提了一句:“当年你娘……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希望她的女儿,千万别活成她那样……”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扎进了白芷的心里。
母亲的软弱,母亲的妥协,母亲最后的遗言,不是祝福,而是一道诅咒般的警示。
这让她如何去恨?
又如何去爱?
林宇没有说那些“要坚强”的空洞话语。
他只是蹲下身,指尖触到石阶的冰凉,捡起一截熄灭的炭笔,在青石上,一笔一画,写下了白芷母亲的名字。
笔尖划过石面,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字迹朴素而安静,在月光下仿佛有了温度,像一缕微弱的火苗,在寒夜里静静燃烧。
“你不必原谅她,”林宇的声音很轻,像风掠过耳畔,“就像你不必强迫自己,去原谅这个世界一样。”
白芷的目光落在母亲的名字上,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石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驿站的另一头,谢云归正为“赎罪环”的规则而苦恼。
烛火在他案前跳动,映得纸上的字迹忽明忽暗。
他试图写下详细的章程,规定赎罪的方式、时限、以及评判标准,却被一旁的赵十三伸手拦住。
少年不会说话,只是用小小的手指在谢云归的草稿上打了个叉,动作果断,像斩断一根腐朽的绳索。
随即,他指向不远处正在打扫的膳房管事。
赵十三拿过炭笔,飞快地画了一幅画,画中是管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脸上有一道泪痕。
笔触细腻,泪痕边缘微微晕开,仿佛刚从眼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