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赵十三又在泪痕上加了一笔,让它看起来更像一道深刻的“悔恨”皱纹。
他指了指那多出来的一笔,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眼神清澈却锐利,像能看穿皮囊下的谎言。
谢云归瞬间顿悟。
那管事昨日的忏悔里,悄悄掩盖了当年他曾分食过断命者母亲泪水浸泡过的干粮这一事实。
他今日悄悄在自己的悔过画上多添一笔,看似加深悔意,实则是用一种新的伪装,来掩盖旧的谎言。
“我明白了。”谢云归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烛光在他眸中跳动,像燃起了一簇冷火,“真正的赎罪,不是按章办事,是让人不敢、也不能骗你。”
他撕掉了写满规则的命纹草稿,纸页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像某种旧秩序的崩塌。
新的规则在那个夜晚诞生:每一位加害者,都需在众人面前闭上双眼,详细讲述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而在他们身旁,会站着一名年幼的断命孩童,轻轻哼唱着那首流传在断命者之间的童谣。
谎言,会让纯净的歌声变调。
裴琰主动请缨,陪同膳房管事完成了第一次“赎罪巡行”。
他们的任务,是去当年埋葬那个断命婴孩的山坡,亲手挖一捧土带回驿站。
那段路不长,老人却走得冷汗涔涔,靴底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几次打滑,途中几次腿软,想要转身逃跑。
“回去吧,我……我受不住。”老人声音发抖,像风中枯叶。
裴琰没有扶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如钉,声音低沉却清晰:“你怕的不是他们不原谅你,是你终于敢记得,你当年做过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老人尘封多年的恐惧。
他不再后退,一步一顿,走到了那个早已被野草覆盖的小土坡前。
当他颤抖着双手,将那捧微凉的泥土捧回驿站时,一直远远躲着他的赵十三,竟第一次没有避开。
少年走上前,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老人那双因挖掘而布满裂痕和泥土的手。
指尖触到老茧与裂口,温热与粗糙交织,像一场迟来的触碰,唤醒了被岁月掩埋的良知。
夜,彻底深了。
驿站在夜色下渐渐安静下来,连风都放轻了脚步。
林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屋内烛火将熄,余烬泛着微红的光。
他刚坐下,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痛楚,像有根细针在心尖上反复穿刺。
他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描摹南宋那一世爱妻的容颜,却发现那张脸已经彻底模糊,连曾经刻骨铭心的名字,都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楚”字。
记忆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失。
他心头一紧,正准备点燃魂灯,默写七世轮回图来弥补缺失的记忆,桌上的陶罐却毫无征兆地光芒暴涨!
那颗被他抹去的炭画星星,竟在罐身内部重新亮起,光芒比之前强烈百倍,炽白如电,映得整个房间忽明忽暗。
那道徘徊了三日的陌生气息,终于不再躲藏,它穿过门板,径直来到了他的面前。
光芒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身影缓缓跪倒在陶罐之前,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声音嘶哑而绝望。
“你说过要记得我的……七个你,每一个都答应过……你怎么能忘了?”
林宇怔在原地。
这不是敌人,不是陌生的魂灵。
这是他过往七世中,某一世在面临极致痛苦时,因选择逃避而亲手分裂出去的“影子执念”。
是他斩掉的一部分灵魂。
这时,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赵十三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他没有看那个跪地痛哭的影子,只是将一张新画好的炭画,默默地从门缝下塞了进来。
林宇低头看去,画纸上,是他与那个影子执念并肩而立的模样,而在他们两人的头顶,不再是一颗星,而是两颗紧紧挨在一起的、同样明亮的星星。
影子执念的哭声在耳边回响,那是一种源自同一灵魂的悲鸣,带着被遗忘的全部痛苦与怨恨。
他就在那里,如此真实,像一面映照出所有逃避与背叛的镜子。
林宇缓缓抬起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离那颤抖的肩膀只有一寸之遥,那寸许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隔着一次又一次轮回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