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铜铃在第四夜的风里抖得更急了。
林宇倚着廊柱,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口那片淡得几乎透明的光晕。
前三天夜里,那哭声像根细针,从门缝窗棂的每个缝隙里钻进来,时而是婴孩抽噎,时而是老妇呜咽,柳无咎的耳力能穿透三重命障,此刻却攥着琴弦直摇头:“辨不清音调,倒像……像有人把好多段哭声揉碎了,混在风里。”
谢云归的命阵在庭院中央铺开时,月光正落在他腕间的策纹上。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命砂画出最后一道弧,抬头时眉峰微拧:“无主,无迹,连命流都没被搅动——这哭声不‘存在’于当下。”他的声音沉了些,“倒像卡在时间缝里,漏出来的。”
白芷凑过去看命阵,守镜碎片在她掌心泛着微光:“我试过召亡魂对话,可那些哭音像沾了水的纸,一触就散。”她忽然顿住,目光扫过缩在门槛角的阿蛮——那哑童正用炭笔在青砖上画些歪扭的线条,袖口沾着黑灰,见众人望来,立刻把炭笔藏在身后。
变故发生在子时三刻。
楚婉君正给短刀缠最后一圈红绳,忽然觉得衣角被轻轻拽了拽。
低头时,阿蛮仰着脸,举着张皱巴巴的画纸,炭笔的痕迹还没干,有几处被他的小拇指蹭花了:“破庙,穿旧命门服饰的人,跪在一团光前。”楚婉君的呼吸蓦地一滞,画纸边缘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他们不吃饭,只吃眼泪。”
“归墟祠。”她脱口而出,指尖抚过画中庙宇的飞檐,“闽越边境的废祠,我小时跟着师父剿过邪祟,记得那祠堂的柱子上刻着‘归墟’二字——说是祭祀亡魂,其实……”她喉结动了动,“其实是命门用来封存‘无效记录’的地方。”
林宇从廊柱边直起身,光晕在他胸口晃了晃:“你要去?”
“我欠过太多命债。”楚婉君把短刀收进鞘里,动作比往常慢了些,“当年师父说那些是‘该被遗忘的命数’,我就信了。现在陈婆说废墟里有人等光……”她抬头看林宇,眼睛亮得像星子,“该我去看看,该还的,我得还。”
林宇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拦住她。
他太懂这种执念——就像他曾无数次想回到南宋,替那名医师补上那句“对不起”。
临行前,楚婉君蹲下来,把阿蛮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小哑巴,敢跟姐姐走么?”阿蛮用力点头,把炭笔往怀里塞了塞。
她又转向柳无咎,轻轻哼了段调子:“闽越古谣,唱‘月照归墟,魂兮来归’那句。”她把柳无咎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若我回不来,你就唱这个——它认得我的魂。”
柳无咎的指尖触到楚婉君心跳的温度,琴弦在袖中轻轻颤了颤:“我记着。”
命流在离驿站十里外的山坳里开始翻涌。
楚婉君的短刀突然嗡鸣,她按住刀鞘抬头,只见地面裂开无数细缝,像被谁拿针尖密密麻麻扎过,每道缝里都漏出细弱的哭音,像被捂住嘴的孩子,又像被掐断喉咙的鸟。
阿蛮“呀”了一声,突然趴在地上,炭笔在泥土里飞一样划动。
楚婉君蹲下去看,只见他画出的线条正沿着裂缝蔓延,每道缝对应着一个模糊的轮廓:裹襁褓的婴孩、穿肚兜的孩童、甚至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都是些没被命门记录在生死簿上的“无效出生”。
“他们被抹了名。”楚婉君的声音发涩,想起自己曾替师父整理过的那些泛黄档案,“生时无人知,死时无人记,连哭都要被塞进时间缝里。”
阿蛮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山坳深处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