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灵山上空黑云翻墨，惊雷裂天。

牛魔王现了原身，一头白牛巨如山岳，双目赤红如两轮血月。他踏碎虚空，每一步都震得灵山脚下八百里山河颤动。佛光结界在他铁蹄下泛起涟漪，万千比丘齐诵经文，声浪如海。

“还我孩儿！”

这一声吼，裹挟着千年修为，震得灵山外围的护法金刚身形摇晃。他记得红孩儿被金环套住时回头那一眼——那三昧真火淬炼过的桀骜瞳仁里，竟映出从未有过的惊惶。

二十四诸天罗汉阵在前，他铁棒横扫，破碎的金身像流星般坠落。旃檀功德佛试图劝解，被他一口三昧真火逼退三丈。当年结拜的兄弟如今各奔东西，唯有他这做父亲的，孤身闯这龙潭虎穴。

文殊菩萨的智慧剑斩在他背上，深可见骨。他反手抓住剑锋，任鲜血染红鬃毛：“你们渡他成善财童子，可问过他愿不愿意？！”普贤菩萨的如意棒当头压下，他硬生生用牛角架住，脚下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云端。观音杨柳枝洒下甘露，每滴都重若泰山。他跪倒时，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却仍昂着头，死死盯着大雷音寺的方向。那里有他三百年前亲手给孩儿戴上的长生锁，如今锁还在，人已非。

“老牛今日败了，”他吐着血沫大笑，“但父心不死，终有再战之日！”

退回积雷山时，夕阳如血。铁扇公主扶住他残缺的犄角，看见他眼角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比金刚琢还耀眼。那是千年大妖第一次落泪，混着血，滴在他乡的泥土里。

远方的灵山钟声悠扬，而大力牛魔王的战意已在暗夜中渐渐衰弱。

数年之后，本是一个瞬息，却改换了天地。

一道幽邃的紫电，并非来自九霄云外，而是自无尽虚空的深处刺出，无声无息，却比洪荒时代最暴烈的雷霆更为恐怖。它精准地贯入大力牛魔王的顶门，那不是毁灭，而是一种蛮横到极点的“注入”。他那足以撼山移岳的雄壮妖躯，在这股源自宇宙本初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初生的羔羊。骨骼在嗡鸣中重塑，筋脉在撕裂后重生，血液里奔流的不再是妖力，而是仿佛能点燃星辰的灼热洪流。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眸中已无平日的狂躁，取而代之的，是俯瞰尘埃的绝对平静。他随意一握拳，周遭的空间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丝丝漆黑裂缝蔓延。这力量，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当年那根搅乱了三界秩序，让天庭战栗、佛国侧目的如意金箍棒的主人。而如今，他已不遑多让。

西牛贺洲的万妖，尚未从这天地异变中回神，便感受到了那如日月经天、无可违逆的威压。昔日称霸一方的妖王们，连反抗的念头都未能升起，便已屈膝俯首。大力牛魔王，自此登临妖帝尊位，建章立制，统御西陲，疆域之广，势力之盛，直逼上古妖庭。

静坐于以星辰碎片铸就的帝座之上，牛魔王抚摸着身上那曾被射线改造、如今隐现玄奥纹路的肌肤。他洞悉了那射线并非毁灭，而是一种极致的“创造”与“启迪”。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图在他心中勃发：既然宇宙射线能造就他，他为何不能凭此理，造化万千妖类，缔造属于他牛魔王的、全新的妖族纪元？

他不再满足于统御，他要成为源头，成为那开天辟地的……“父神”。

他引动体内那丝源自宇宙本初的神力，混合自身精血与对天地法则的领悟，于掌中凝聚出一团团氤氲着混沌气息的光球。光球之中，生命的形态被肆意涂抹、重组、定义。有背生金属双翼、啼鸣能裂金石的铁羽苍鹰；有扎根大地、藤蔓如臂使指、花冠能吞吐毒瘴的荆棘树妖；更有无形无质、专噬神魂的影魅……它们不再是自然孕育的精怪，而是被精准“设计”出的、为征战与秩序而生的全新族类。

妖帝的威名，随着这些前所未见的造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四大部洲，乃至三十三重天外。

天庭，凌霄宝殿。

观测下界的昊天镜光芒骤灭，镜面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仙官们相互骇然。

“禀陛下，”千里眼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西牛贺洲……妖气冲天，然其气非浊反清，混杂混沌未开之象，更有……创造之源力波动。牛魔王，已非昔日妖王。”

玉帝端坐九龙椅，面色沉静如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他缓缓开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创造生灵，乃天道权柄。此獠，越界了。”

与此同时，灵山胜境，大雷音寺。

金莲池中，池水无风自动，泛起浑浊涟漪。端坐九品莲台的如来，缓缓睁开慧眼，目光仿佛穿透无尽虚空，落在那西牛贺洲的妖庭之上。他低诵一声佛号，声如洪钟，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造化既出，因果自成。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苍生劫数，又添变数。”

而在那遥远的花果山，水帘洞深处。

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正抓耳挠腮地对着地图絮叨取经路线。旁边，一个斜倚石座、啃着桃子的身影动作微微一顿。他火眼金睛一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似怀念、似嘲弄、又似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复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