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必须承认,不管我自己怎么谋划策略,牟清华的职业和阅历摆在那儿,有些事真要处理起来,他肯定比我老道。但我不放心他是一方面,另外,我也担心他到时候会畏首畏尾——要知道,我能拿婚外生子威胁牟清华,牟念母亲更可以!
可牟念却很笃定地告诉我:“不会。”她语气肯定,还提醒我:“你不知道,今天吵得那么厉害,我妈都没提当年的事。而且那件事,她也一直叮嘱我绝对不许往外说。”
我沉吟片刻,实话告诉她:“牟念,最开始计划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没想到你妈会签字。但她签了,说明她之前绝食,不过是赌她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她能签字,就证明所谓绝食,根本就是个笑话。”
牟念低声说:“我知道。警察走了之后,我妈应该也反应过来了,一直盯着协议。我甚至觉得,她在犹豫要不要撕掉。”
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也很平静。
我宽慰她:“没事,撕不撕其实不重要。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偏执,是长期卧床导致精神状态有问题,现在看来并不是。你别管她,26号我再过去。”
想着后面的计划,我询问:“你明天去做两面锦旗,分别送给今天的片警和社区主任。你休学两年,肯定不能再申请休学了。如果28号还不能正常返校,你看能不能拿着社区或者派出所开的《家庭纠纷证明》,再请一段时间的假?”
“最多还能请七天。但不用了。”牟念毫不犹豫。
我一愣。
她却轻声继续说:“我早就问过了,其实有社区的证明就行。我跟辅导员谈过,如果我还在大一肯定没戏,但我还有一年就毕业,学校也不愿意培养了三年的学生就这么退学。之前我倒没想过派出所也能开证明,总觉得他们不会随便盖章。”
我刚松了口气,她却说出了我最不想听的话:
“你是不是担心我妈不让我返校,所以打算26号那天,用‘带我去学校请假’的理由,把我强行留在学校、不让我再回家?”
我再次愣住,急忙否认:“没有啊,还不至于呢!”
没想到,牟念紧接着的话彻底封住了所有的退路:“放心吧,这次我会走。就算我妈绝食,我也会走。”
我心里一惊,慌忙反驳:“不是~我本来都打算把刘护工撤了,让她去照顾我奶奶。你妈那边——她不想死,就得老老实实去养护中心!我有协议,你……”
“装傻不好吗……”
我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
她那一句话,把什么都挑明了。我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牟念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复杂地问:“为什么是26号?”
我无奈道:“27号我怕你妈闹得太厉害你舍不得走,25号又隔得太久,怕到时候控制不住你。”
牟念追问:“你想怎么控制我?”
我苦笑着答:“我知道一个地方,一天只有两班客车反市区。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直接卖给那的老头。”
牟念低声问:“嗯。26号确实刚刚好,我走了我妈要是闹,27号一天确实差不多了。但我不太明白,我不签字你想把我妈送哪个地方呢?是不是像我爸推测的那样,你准备让她闹的被刘护工强行送医,如果警察问起,你准备让我爸拿着协议和我返校说事,让社区和警察处理?我爸说你这是把问题甩给社会和社区解决,哪怕我妈真的绝食最后不行了,也是成年人的自行选择?”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电话里,牟念叹了口气,告诉我,她爸早上给她打电话了。然后和她聊了很久。
牟念说,她爸很直白地告诉她——他并不否认我计划的可行性。作为一个懂法、也了解规则运作的人,他坦言:我的计划极为偏执和极端,完全是在利用人性和规则的模糊地带。即便连他都挑不出什么法律上的破绽,但只要一招失误,就可能害了自己。
牟清华也同样笃定,李萍不会真的绝食到底。所以他建议牟念同意把母亲送进养护中心,整个过程会由他来操作。他的理由是:如果牟念是被我这样一个“外人”强行带走的,李萍只会感到被女儿背叛和彻底绝望,反而可能用更极端的手段来逼牟念回来。
而如果由他来接手处理,则属于软性隔离,李萍对牟清华表演绝食,那属于对牛弹琴,她的种种行为也就失去了意义。戏也就演不下去了。
我听完,一时没说话。
一个自私的人,让她演不下去,然后呢?
我千方百计的目的,就是不想让牟念自己做选择,牟清华难道没有想过,如果牟念做不出选择,那不是全崩了?
其实26号,我是真让牟念回校请假!晚上也会去扣住她。26号不让她回家,她妈肯定要闹起来。
但实际我准备27号我会看牟念的反应,再决定是否放她回去——就算牟念回去了,她妈会给她好脸色?等临近那张经社区和派出所盖章才申请下来的学校请假条期限时,那时候彻底带走牟念,那时候,所有的契机都已达成,谁也说不出口让牟念回来的话了。
等那时候她妈再继续闹,唯一的选择就是让她继续,实在不行只能送医。要死要活也足够理由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了;万一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有之前的协议和出警记录在,也没人需要担什么责任。
而牟念这边,其实成年人的自由,不用暴力我根本限制不住牟念多久。我只需要扮演这个恶人,给牟念一个足够能说服自己“回不去”的理由,就够了。
见牟念说完后,久久没在说话,我清了清嗓子,故作平淡道:“撤刘护工是真的,我奶奶最近身体也不好,我看刘护工真不错,让你妈老实去养护中心吧,我——”
牟念嗔声打断我:“你咋把自己装这么坏呢,还想骗我?”
我叹了口气,没戏了。不由心中不由暗骂牟清华真他妈傻逼。
正当我暗自发狠,如果这事真让牟清华搞砸了的话,就举报扒了他那身皮时,听到话筒里传出牟念叹息声。
随后她的话让我再次愣住了。
“你别打歪心思了,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次我会自己走。”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知道么,我爸他始终不能理解。他说你那套方案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我的想法。他担心的是,如果我事后报警…当然,他可能也怕连累到自己。”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彻底的、尘埃落定的洞悉。“但我知道,你不是没考虑过,你是什么都考虑好了。因为你很清楚,我根本就不会报警。”
“其实不用这样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你做的这些,现在社区主任认为我是对的,警察也认为我是对的。但你最怕的,是我心里有负担,对吧?你绕那么大一圈,是不是就想让我觉得自己是被你逼的、是被你强迫的?这样我未来就能少些枷锁,能活得轻松点,是吗?”
电话里是长长的沉默,仿佛能听到思绪流动的声音。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坚定,完成了一次彻底的主权交接。“连我爸——这个被你‘威胁’来的人——现在都能说出是我妈自私这种话。那好,那我这次走,就不是自私的!”
“就算它是自私的,那也是你希望我自私的。”
“你为了让我能‘自私’,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还有什么选择的责任,是不敢承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