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室弥漫着消毒水与陈旧汗渍混杂的气息,沉闷得让人窒息。铁栅栏将空间分割成两半,森严冰冷,仿佛隔绝着两个无法相通的世界。李国栋干部站在监控台后,双手撑着桌沿,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每一个隔间。他在这高墙内已执勤二十余年,皱纹深深刻在眼角眉梢,每一道都是与罪犯斗智斗勇留下的印记。此刻,他的视线落在了最里侧那个隔间——编号27。
隔间里的犯人名叫张荣强,一个身材瘦削、眼窝深陷的年轻男人。他耷拉着脑袋,仿佛脖颈失去了支撑头颅的力气,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萎靡地歪在椅子上。铁栅栏对面,他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和姐姐正急切地探着身子,布满岁月沟壑的手紧紧抓住冰凉的栅栏,声音带着哭腔:“强崽啊,妈给你带了酱菜,你最爱吃的……你倒是说话啊?看看妈!”
张荣强迟缓地抬起眼皮,那眼神却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无法穿透的雾气。他茫然地望向母亲的方向,焦点却不知飘散在何处。嘴角费力地牵扯了一下,吐出的音节含糊不清,如同梦呓:“……鞋……鞋……”
“啥鞋?”老母亲焦急地追问,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更深的忧虑,“强崽,你咋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在里面谁欺负你了?你跟妈说!”
张荣强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头又沉重地垂了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清醒的力量。姐姐的声音也开始发颤,带着哭腔:“弟弟……你到底怎么了?啊?你应妈一声啊!”那声音里的哀求像钝刀割在凝固的空气里。旁边几个隔间的家属也被这异常的动静吸引,目光纷纷投来,带着探询、疑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时间在张荣强断续的、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回应和母亲越来越绝望的追问中,缓慢而沉重地爬行。最终,探视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如同冰冷的宣判。老母亲被张荣强的姐姐搀扶着离开时,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眼神里只剩下破碎的心疼和无尽的茫然。
接见室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金属栅栏冰冷的反光。李国栋干部盯着那个依旧瘫在椅子上、仿佛失去所有骨头的张荣强,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朝押解张荣强前来的年轻民警小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27号隔间。铁门打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李国栋干部站定在张荣强面前,阴影笼罩下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张荣强,起来!”
张荣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光点在极其缓慢地旋转、扩散,又诡异地收缩。他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你是哪个监区的?”李国栋盯着那双迷蒙的眼睛,厉声问道。
“……嗯……”一个含混的气音从喉咙深处挤出。
“具体工种?在监区干什么工种?”李国栋的声音又沉了一分。
“……啊……”张荣强的喉咙里滚出另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头微微歪向一边,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无边的昏睡深渊。
李国栋与小王干部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骤然绷紧的弦和无声的惊涛。无需言语,一种职业直觉的警铃在他们脑中疯狂拉响。小王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张强瘫软的手臂,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张荣强的身体像一滩烂泥,几乎无法自主站立,全靠小王的支撑才勉强挪动。李国栋大步走在前面,推开接见室厚重的铁门,门外刺目的阳光瞬间涌来。他掏出对讲机,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医院!紧急情况!准备尿检板,血样采集管,马上!人这就到!”
监狱医院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张荣强被半拖半架地按坐在冰冷的诊椅上,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摇晃。犯人护士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个塑料杯。张荣强眼神涣散,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个小小的容器。尿液溅出杯沿,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他脏污的囚裤上。护士熟练地接过杯子,将试纸条浸入淡黄色的液体中。李国栋和小王紧紧盯着那小小的塑料板,时间仿佛凝固了。仅仅几十秒,试纸条上那小小的“T区”位置,一条刺目的紫红色线条清晰地显现出来,与旁边的“C区”线条形成了无比确凿的阳性对照!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劈裂了医院走廊里压抑的寂静。
“阳性。”护士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像重锤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他紧接着又熟练地抽取了张荣强的静脉血样,贴上标签,“血样送检进一步确认。”
李国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铁青一片,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块冷硬的岩石。小王则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盯着张荣强那张毫无生气、仿佛灵魂早已飘离躯壳的脸。李国栋猛地转身,一拳砸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妈的!真是胆大包天!这高墙里面,也敢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