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苍茫,层林尽染,寒冬的肃杀之气弥漫天地。那空灵淡远、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如同被一阵狂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浸透骨髓的疲惫,一种勘破宿命、看尽兴衰后的苍凉,沉重得如同西山上万钧的巨石。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却又沉重得每一个字都砸在精舍冰冷的地板上,激起无形的尘埃:
“天命……”他轻轻喟叹,那叹息仿佛穿透了千载的光阴,裹挟着周氏两世人倾注的心血、燃烧的忠诚与早已湮灭在江左烟雨中的累累白骨,“终不在孙氏。”
他停顿了许久,目光似乎穿透了精舍的墙壁,穿透了千山万水,清晰地看到了那支离破碎、浸透族兄热血的穹夷关,看到了孙氏摇摇欲坠、即将倾覆的宫阙楼台。
最终,所有的波澜,所有的悲恸,所有的苍凉,都归于一种近乎冷酷的、斩断一切犹疑的决断:
“罢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山岳般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意志,清晰地传入依旧跪伏在地、悲恸欲绝的老者耳中,“大厦倾颓,非一木可支。传我话……”
他看向老者,那目光沉静如渊,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的力量。
“命所有还在孙吴军中的周氏子弟、依附于我周家的部曲家将……即刻断尾求生!不惜一切代价,活着撤回周原!保存有用之身,蛰伏待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如刀刻,“江东基业既已付诸东流……那便,重整家业吧!”
“是……是!公子!”老者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沟壑纵横的脸上,那近乎绝望的悲恸之中,终于被这绝境中的冷酷指令点燃了一丝微弱的、挣扎求存的希望之火。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沉闷而决绝,“老奴……这就去!豁出这条命,也定让我周氏血脉……薪火相传!”他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再次深深一躬,才踉跄着,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冲出了精舍。
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松柏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奔赴使命的决然轮廓。
精舍内,再次只剩下周瑜一人,以及那袅袅的青烟,和断了弦的琴。
他缓缓起身,素白的袍袖拂过冰冷的琴面。走到窗边,深秋带着寒意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带着万物凋零的气息。
他低头,摊开自己那双曾拨弄琴弦、奏响清音的手掌。指腹上,被断弦勒出的那道细微红痕,格外刺眼。
炉中的苏合香还在静静地燃着,青烟依旧袅袅盘旋,固执地维持着那一缕虚幻的宁静。只是,那维系着周氏与江东孙吴最后一丝情缘的琴弦,已断。
他静静地立在窗边,素白的袍袖在穿堂的寒风中微微拂动,如同山巅一片孤独的流云。那深邃的目光越过层叠的山峦,投向东南方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大楚帝国的铁蹄正踏碎孙吴最后的残梦,烟尘蔽日。而属于周氏的未来,在这乱世骤然加速的齿轮碾压下,又将飘向何方?
“嘎——!”
窗外,一声寒鸦嘶哑凄厉的啼叫,骤然划破了西山的寂静,带着不祥的穿透力,久久回荡在萧瑟的山谷之中。
隔东吴赖以苟延残喘的穹夷天险崩毁,仅仅月余。
楚军十八万虎贲军团,如同三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兵分三路,汹涌地灌入了东吴腹地,肆意践踏着这片失去了脊梁的土地。
十万中路大军,在悍将罗英的统率下,东出已成废墟的穹夷关,如饿虎扑食,闪电般抢占南平城,随即挥师北击,一日之内夺下庆元。
铁蹄毫不停歇,连续三次强行渡过湍急的丽水,兵锋直指东南沿海,以雷霆万钧之势抢攻陷落黄岩海城。至此,东吴京师会稽城与其东南的平阳、永嘉等富庶重镇的联系,被罗英的兵锋硬生生拦腰截断,会稽顿成孤悬危卵。
西路,五万飞虎旗精锐在李广的带领下,自穹夷关西出,如入无人之境。龙泉重镇一日而下,大军随即毫不停歇地进击长隧,攻略衢州,兵锋所向,吴军望风披靡,整个西路防线土崩瓦解。
东路,三万精兵在胡一刀的指挥下,同样自穹夷关涌出,过南平而不入,如同一柄淬毒的尖刀,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插向闽北的连绵丘陵地带,目标直指平阳等地,意图彻底斩断东吴在东南的最后一块立足之地。
三路大军,如同三只巨大的铁钳,冷酷而精准地扼住了东吴残躯的咽喉与命脉。虎贲军团的战略攻势一旦全面铺开、合拢,东吴亡国,只在旦夕之间。
如此摧枯拉朽的攻势,已让东吴朝堂彻底陷入瘫痪般的混乱。惊恐失措的君臣如同没头苍蝇,在巨大的灭亡阴影下仓皇奔走,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一支足以稍作抵抗的有效兵力。
名将孙膑麾下那号称六十万的主力大军,早已被大楚三路兵马死死地钉在原地,左支右绌,动弹不得。
北方的盟友朱明王朝自身难保,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伸出援手?南方八闽之地,小国寡民,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是侥幸,更遑论聚拢起足以撼动楚军的力量。
天时、地利、人和,尽失。
事已至此,冰冷的绝望如同深秋的寒霜,覆盖了整个东吴。再坚持下去,除了让这片土地承受更多的屠戮和焦土,已无丝毫意义。
在太尉孙膑沉重而无奈的最终首肯下,东吴之主,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国主孙登,最终低下了高昂的头颅。他率领着残存的宗室、大臣,在残破的宫门前,向着代表大楚帝国的朱雀旗下的龙襄军团统帅秦琼,奉上了象征王权的印玺和舆图,并下令各地吴军就地向楚军投降,接受楚军整编。
立国十五载,坐拥一百八十余万平方公里山河,数百万生民的东吴孙氏,自此,国祚断绝,宗庙倾覆。
随着东吴庞大的版图被染上大楚的玄黑之色,这个庞大帝国的疆域面积,如同吹胀的气球般急剧膨胀,一举突破一千二百万平方公里!
其辽阔的疆域,北抵淮水,南至烟瘴雨林,西接八千里云梦泽,东临沧海,其广袤程度,已无限接近一个帝国在现有条件下所能统治的极限。
那象征着无上征服功勋的数字背后,是无数条消逝的生命,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园,也是帝国自身将要面临的、更为沉重的负担与风暴的序幕。
八百里加急的报捷文书,裹着东吴舆图和孙氏降表,如同插上了翅膀,日夜兼程,飞向大楚帝国的权力心脏——那座巍峨耸立于八马原上的煌煌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