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像一把被磨亮的刀,一字一斩地割开赤焰城的薄雾。昨夜的公示像一石投入池中,涟漪远远荡去,不知激起多少暗里的蠕动。合议的人各自从落针崖出发,继续将那张由海关、北仓与半月湾连成的网往更远处拽去——而这一次,他们要去的不是小贩、不是中层的交接人,而是更接近澹台家的根。
晨会尚短,方拙便传来紧急回音:海关底层的一份备份册,在今晨被人企图焚毁,但被碑守及时发现并扑灭,所幸绝大部分文本尚能补救;更惊的是,企图放火者留下了一段用血写成的咒句,结尾署名竟是“郗行”。这一消息像一把镐,在合议里凿开了更深的猜疑——郗行若被胁迫,仍有人替他替写,而若他并非主使,则幕后之手更需被剥皮。
“不只是印戒与卷册。”墨判在炉前把一页页被熏黑却未全毁的薄册摊开,“这些被焚的页底,隐有另一重记号。那记号像一种通行符,是澹台家族的旧式印记,但又经过了现代的针写处理——古旧与新术并用,说明幕后者既懂古法,也懂现代制器。这类人,不常见。”
陈浩站在窗侧,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戒环的影像。他的胸口在清晨的冷风里泛起一阵隐痛——命针被封的那条线在他体内流淌,每当有人动用印戒或回写术,那条线都会轻震,像鱼在深水里被钩动。若是澹台家真正动手,这牵连已远超赤绮与殷家。
“那些留下的人证、物证,要立即分散保全。”方拙拍案,“同时,我们要对郗行进行面对面询问。若他真受胁,我们得把胁迫链条一环环扯出;若他是替身操作者,则必有更上层的指令来源。”
于是,查访并行。他们先把昨夜被回写镜捕获的多名官吏带至密室。以回写镜留下的纹印为线,墨判一步步逼出伪证者的口供:有人被收买,有人被威胁,也有人为了“看得见的功名”主动配合。但最核心的一条线索,总是被绕开——每当谈及**“上面那只手”**时,口供就会变得干涩或突然转向法律术语,似乎有一股比利诱更森冷的力量在压着他们的舌头。
就在侦讯陷入胶着时,苏阿瑶忽然提出了一个令众人震动的可能性:孤窗岭那夜,她在窗下看见的“写名者”身后,有一只佩着面具的人影,面具的轮廓像八角印章的简化。她记得那面具在月光下反着冷光,像是金属但又不像常见的玉面。那句“别跑,我会把你的名字系好”的话,似乎并非单纯的威胁,而更像一种仪式术语的开场白。
“面具?”墨判听罢,脸色更沉,“家族、仪式、面具——这三样物件若在同一场景里出现,说明我们面对的是一种长期的‘名爵仪式’。某些家族,把名字当作传承的器物,用仪式赋予其秩序属性。若有人把这种仪式制度化,便永远不用再赤裸地掠夺,因为制度会替他们掠夺。”
陈浩俯身把玩着那枚暗金印戒,忽有一种古老寒意顺着指腹爬上了脊背。他闭目回想起自己自小以来的种种碎片:母亲侧脸的模糊,窗下的红线,孩子的歌谣中提到的“孤窗岭”与“老树”的组合……这些如断裂的木片,在一种新的光里被拼合成一张更大的木架——那架子通向澹台家的祠堂,通向一个还未被翻开的“祭谱”。
“我们要去找澹台家祠。”陈浩在众人一片震惊中作出决定,“不管祭谱是否被保护,至少那里可能藏着仪式的雏形。若能找到澹台家旧时的祭谱或面具残片,我们便能追溯这种仪式的原始用法,证明他们如何把名字做成工具。”
白霜雪顿时支持:“澹台若真正牵涉,今晚就行动。方拙,你与墨判留守城中处理证据,我带几名人马掩护;陈浩,你与我一同前往。夜烬和柳恒继续封锁北面退路。”
计划如火速成。夜半,他们一行人轻装潜入澹台家在城北的祠堂——那祠堂外观朴素,门上挂着岁月斑驳的镌匾,匾下八角纹隐约可辨。院门外似有人烟迹,但守卫稀少,很显然有人在等待他们的到来:不是澹台家的人,而是几个面罩者,身着与当夜面具相近的暗衣,像是守着某处秘密的哨兵。
“埋伏。”白霜雪低令,方形的庭院里,雕梁与石案投出交错的影子。他们慢慢逼近祠内的正殿,那里摆放着一座雕像——不是祖先的肖形,而是一只巨大的八角印章的缩样,底座上磨损的金属光泽里,刻着古老的铭文与符纹。
陈浩的手指轻触那座印缩,脉中那枚命针突然一紧,他仿佛感到什么在门后被触动:地下一道古锁,在沉睡多年后被悄然拨响。白霜雪察觉到他的凝滞,侧目低语:“小心,这家祠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