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部的沙盘前很快挤满了人。
孙德胜指甲缝里嵌着火药残渣,正用铅笔头在沙盘边缘写写画画;刚升任连长的周子川军装扣子都没系好,露出里面染血的绷带;林怀瑾干脆把坦克帽当抹布,擦着脸上混合了机油的汗水。
“根据庞长官提供的情报和我们的侦察,”钱伯钧用刺刀尖在沙盘上划了条弧线,“坂本支队分三路向台儿庄转进。”
刀尖在沂河东岸的姚庄点了点,“其先头部队已经渡过沂河,但重装备还滞留在西岸。”
他忽然把刺刀插进沙盘,刀柄嗡嗡震颤:“咱们要像狼群撕野牛那样,一口口咬下这块肥肉!”
帐篷里顿时炸了锅。
“安静!”钱伯钧拔出刺刀敲了敲沙盘边缘,“我决定把全团化整为零,组成六支加强连规模的突击队。”
钱伯钧的刺刀在沙盘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木屑飞溅。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道裂痕,仿佛那就是即将被撕裂的日军防线。
“老孙。”钱伯钧突然点名,声音像砂纸摩擦般沙哑。
炮兵营长孙德胜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指甲缝里的火药渣随着他攥紧的拳头簌簌掉落。
“你的炮兵营一分为二,六门76炮跟着林怀瑾的坦克连,剩下六门拆成三组,每组两门,配给步兵突击队。”
孙德胜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摘下满是油污的军帽擦了擦额头的汗:“团座,拆散了火力会不会......”
“会不会个屁!咱们又不是打歼灭战,不追求火力杀伤。对于你们炮营,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打完就跑,哪怕大炮丢了,人也得给我跑回来。”钱伯钧一脚踹翻旁边的弹药箱,箱子里黄澄澄的子弹哗啦洒了一地,“小鬼子现在就是只瘸腿的野狗,咱们得用猎枪打,用砍刀剁!”
他弯腰捡起颗子弹,在军装上蹭了蹭,“老孙,你亲自带一组,把咱们缴获的那几箱燃烧弹都用上。”
角落里传来钢笔划破纸张的声音。
王文仲的眼镜滑到鼻尖上,他正疯狂记录着每个细节,墨水在电报纸上晕开一片蓝黑色的痕迹。
钱伯钧瞥了他一眼,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缸灌了一大口,茶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沙盘上,把代表日军的小红旗浸湿了一片。
“林怀瑾!”钱伯钧把茶缸往桌上重重一放,搪瓷碰撞声惊得帐篷外的哨兵探头张望。
装甲营长林怀瑾站起身,似乎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东西,有些走神。
“你带三辆T-26和六门炮,沿着沂河故道穿插。”钱伯钧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弯曲的路线,“记住,专打鬼子的辎重队,把他们的骡马都给我轰上天!这样的话,这些人到了台儿庄战场也是累赘!听明白了嘛?”
听到钱伯钧的大声问话,林怀瑾的扳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后腰别着的坦克维修手册滑了出来,书页间夹着的日军照片散落一地——那是他收集的各类装甲车弱点示意图。
“团座,就三辆坦克是不是太......”
“嫌什么?嫌少?”钱伯钧突然从兜里掏出块怀表拍在桌上,表盖上的弹痕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装备咱们有,但是不适合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徐州战场!不然的话,咱们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他整理了一下林怀瑾的衣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确实辛苦装甲营的弟兄们了,底下的战士要是有什么怨言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怀瑾的脸涨得通红,“这是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弟兄们绝对对团座您没有任何怨言!我这就去把散布谣言的混蛋揪出来!”
说完扭头就往外冲,动作太猛,差点撞翻一旁正在煮茶水的通讯兵。
“回来!”钱伯钧的吼声让帐篷帆布都震了震。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上面用红笔画着八九式中型坦克的发动机位置。
“你等会可以去召集装甲营的战士,但不是去查谁说了什么,而是告诉他们,马上要做什么!我等着你们创造独属于咱们427团的奇迹!但是现在,先把任务接收完再说!”
林怀瑾接过照片时,手指微微发抖。
角落里突然传来声轻笑。
刚加入的楚伯安少校正用刺刀削着铅笔,木屑落在他沾满血渍的皮靴上。
“钱团长,我们这些新来的怎么安排?”
他说话时眼睛却盯着沙盘上代表日军主力的蓝色小旗。
钱伯钧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上的伤疤:“楚少校,你带二营的弟兄们组成第四突击队。”
他从沙盘上拔起一面小红旗,插在代表山地的位置,“这地方你熟,你们58师在这儿打过阻击战。”
楚伯安的铅笔尖啪地断了。
他慢慢站起身,受伤的腿让他稍微晃了晃:“团座怎么知道......”
“老子不仅知道这个,”钱伯钧从地图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的作战图,“还知道你们当时在这儿可是好好的给鬼子上了一课。这是我托人找出来的详细地图,现在正好用上。”
楚伯安接过地图时,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帐篷外突然传来争吵声。
周子川的大嗓门隔着帆布都能听清:“凭啥不让老子上前线?这绷带拆了照样打枪!”
门帘被猛地掀开,这个满脸刀疤的汉子闯了进来,腰间的驳壳枪撞得叮当响。
钱伯钧头都没回:“周疯子来的正好,不是不让你上,是担心你的身体。既然来了,你带部分弟兄加上三营一连的老兵组成第五队。”
他指了指沙盘上的一处隘口,“在这儿设伏,专打鬼子的传令兵。”
说着从桌上拿起个铁皮盒子扔过去,“发信号用这个。”
周子川接住盒子,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盒日军信号弹。
“嘿!这个好!”
他咧嘴一笑。
“第六队我亲自带。”钱伯钧突然解开武装带,金属扣环碰撞声清脆刺耳。
他把腰带往桌上一拍,露出腰间别着的的手枪,“警卫排、特战队和剩下的炮兵混编,咱们去掏坂本顺的指挥部。”
王文仲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墨水溅了他一裤腿。
他顾不得擦拭,声音都变了调:“团座!这太冒险了!坂本支队指挥部至少有一个中队的......”
“哪里不危险!”钱伯钧一脚踩住滚到脚边的钢笔,鞋底与玻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