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的坦克连驻扎在溪水下游。
钱伯钧赶到时,看见“黄河号”的发动机舱盖大开着,几个机械师正打着手电筒检查。
浓重的机油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
“曲轴箱裂了。”林怀瑾抹了把脸上的油污,“至少需要更换六个部件,需要的备件还在路上,我们本来以为能坚持到长治的。”
钱伯钧蹲下来,借着手电光看了看裂痕。这道裂缝沿着曲轴箱侧壁延伸,最宽处能塞进一枚硬币。“能焊接吗?”
“临时凑合可以,但坚持不了多久。”林怀瑾叹了口气,“这老家伙从黎城打到壶口,该大修了。”
“先焊上。”钱伯钧站起身,“打完长治,这些坦克应该更新换代了,咱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发展新式的坦克。”
他拍了拍冰凉的装甲板,像是安慰一匹受伤的战马。
回到指挥部帐篷,钱伯钧发现王文仲还没睡,正就着油灯研究长治城防图。
见他进来,王文仲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团座,鬼子在城东南角藏了四门高射炮。”
钱伯钧凑近看了看,那是处用红铅笔圈出来的院落。“让侦察连再确认,如果是真的...”
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就让孙德胜优先照顾这个坐标。”
凌晨三点,营地突然骚动起来。
钱伯钧从行军床上惊醒,抓着手枪冲出帐篷。
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他拦住一个奔跑的通讯兵。
“报告团座,三营的哨兵发现有小股敌人接近!”
钱伯钧立刻往三营驻地跑去。
月光下,王耀正指挥战士们架起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远处的灌木丛。
有个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是鬼子的侦察队,约莫二十人,已经退走了。”
钱伯钧蹲下来,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上的脚印。
胶底军靴的纹路清晰可见,还有几处新鲜的烟头。“通知各营加强警戒,但不要自乱阵脚。”
他站起身,拍了拍王耀的肩膀,“这是鬼子的疲兵之计。”
天亮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钱伯钧再没合眼。
他坐在指挥部里,听着各营陆续传来的报告。鬼子的侦察队像幽灵一样在营地周围游荡,时不时放几枪又迅速消失。
这种骚扰虽然造不成实质伤害,却让战士们无法安心休息。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钱伯钧走出帐篷。
晨雾中的营地渐渐苏醒,炊事班的灶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战士们排队打饭的间隙,还不忘检查武器弹药。
有个战士正用通条清理枪管,专注得连饭盒打翻了都没注意。
钱伯钧走到溪边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今天就要兵临长治城下,这场仗将彻底结束整个晋东南的战势。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有人在等着427团,有父老乡亲,也有猪狗不如的日寇。
“团座!“赵铁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各营请示是否按原计划开拔?”
钱伯钧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通知下去,一小时后出发。”
他顿了顿,“让炊事班把存着的腊肉都煮了,给弟兄们加餐。”
早饭后的行军明显加快了速度。
战士们吃饱喝足,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炮兵营的卡车排成长龙,掀起漫天尘土。
钱伯钧的吉普车行驶在队伍中段,不时有传令兵骑着自行车往来穿梭。
上午十点,先头部队抵达长治城南五公里处。
这里地势略高,能俯瞰整座城池。
钱伯钧举起望远镜,长治城墙上的膏药旗清晰可见。
城门紧闭,墙头上人影绰绰,显然守军已经严阵以待。
“架设观测所。”孙德胜指挥炮兵们在一处土坡后展开阵地。
炮手们熟练地卸下火炮,构筑发射阵地。
沉重的炮架陷入松软的泥土,驻锄深深扎进地面。
钱伯钧走过一门正在调试的105榴弹炮时,听见炮长正在训斥装填手:“药包要捏松!你想炸膛啊?”
装甲营的坦克在炮兵阵地侧翼展开。
林怀瑾的“太行山号”停在一处洼地里,只露出炮塔。
车组成员正忙着给履带板打黄油,黑乎乎的润滑脂沾满了他们的手套。
钱伯钧走到临时搭建的前线指挥所,赵铁锤已经铺好了作战地图。
各营主官陆续到来,作战会议即将开始。
透过敞开的帐篷门帘,能看见远处长治城墙上腾起的观测气球。
鬼子也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诸位。”钱伯钧敲了敲桌面,帐篷里立刻安静下来,“今天大家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发起进攻,我们要打出427团的威风。”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一营主攻南门,二营佯攻东门,三营和装甲营作为预备队。”
孙德胜举手问道:“炮击持续时间?”
“四十分钟饱和射击。”钱伯钧看向林怀瑾,“坦克连在炮击结束后立即冲锋,务必在鬼子恢复前突入缺口。”
会议结束后,各营主官匆匆返回部队。
钱伯钧走出帐篷,发现战士们正在分发弹药。
黄澄澄的子弹像流水一样从木箱倒入弹药袋,手榴弹三个一组捆好,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有个战士领到崭新的刺刀,正忙着在磨刀石上开刃。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晒得人头皮发烫。
钱伯钧摘下钢盔,擦了擦里面的汗渍。
决战前的宁静最是难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远处,长治城墙上的太阳旗在热浪中微微抖动,像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但钱伯钧知道,再过一天,这面旗帜就会和它的主人一起,被427团的铁蹄碾进历史的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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