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1 / 2)

妖痣 令疏 4577 字 4个月前

帝后(二)

顾莲面上微微一愣,听完顾菀的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一空,当真是有忘了什么事情慌乱之感。

方才好容易撑起来的底气顷刻间就似漏气一般消散了去。

她露出几分强笑:“皇后娘娘这般转移话题,难道是心虚了……”

“颍王既然要见本宫,本宫便给他一刻钟的时间。”顾菀懒怠与顾莲多费唇舌,干脆利落地打断顾莲话语,目光投向顾莲身后巍然矗立的凤仪宫:“如若不然,颍王往后便好好地呆在凤仪宫侍奉罢。”

“若当真如此,想来顾承徽在颍王的面前也不好过。”

顾莲闻言神色惊诧,不意顾菀竟直接看出此事。

胸腔中涌动着诧异的情绪,兼而有之的是更多的不甘和埋怨。

然念及颍王的吩咐和自己的将来,顾莲压下那些个情绪,打发身边的婢女芍药去里头唤颍王,自己独身去了凤仪亭。

“臣见过皇后娘娘。”不过一瞬,颍王就跟着芍药出来,神色中很是惊喜顾菀愿意见他。

见着顾菀,也并不扭捏、自恃从前废太子的身份,而是照着规矩行了弯膝拱手礼。

顾菀此刻废了一点心神去打量颍王。

从元旦宴席到今日,颍王已然被禁足了足足半年多的时日。

先前是手中权力被剥夺、自身被关在东宫里闭门思过,房间中的美人娇妾一律被裁撤出去。满耳朵里都是宫人们窃窃私语的闲话,还有顾莲这个颍王撩完后不愿意纳娶、甚至有些厌恶的女子在面前绞尽脑汁要烦扰争宠。

而后就是李家被抄、武王谋逆的剧变,一朝从还有些指望的太子,变成了废太子。不但如此,李皇后还忽然病重,叫颍王不得不日夜在跟前。

经历了种种风波打击,颍王原先颇为俊朗的一张面容,已然是清减颓丧的模样,眼底是满满的疲乏不堪。

就在颍王行礼的功夫,就有个宫女从外面提了个药盒子进来,行礼后就往凤仪宫正殿走。

行走间是一股苦涩扑鼻的汤药味道。

颍王起身时嗅到这股味道,不自觉拧起眉头,神色有些厌烦,但心中并未在意:不过是太医院送了汤药来罢了,只是似乎比从前早了些时辰。

……罢了,早些送来也好,叫这宫女顺手喂了下去,省得他快到睡觉的时辰,还要废心思喂李皇后喝药,听一些絮絮叨叨,不切实际的废话。

“颍王有礼。”顾菀的目光落在那拿药宫女上片刻,而后不动声色地转回来,对颍王露出一个淡然有礼的微笑:“颍王有话对本宫说,何不请本宫进去坐一坐?”

颍王一愣,在略微的思索过后,转身弯腰,做出“请”的姿势:“皇后既然如此说,那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要请皇后喝一盏凤仪宫的茶。”

等到进了正殿,里头端然是暗沉沉的一片,呼吸间都弥漫着难闻的药味。

倒是和太上皇未曾退位时,建章宫的情形相似。

顾菀好奇地瞥了一眼绣着九凤舞天的大扇屏风后头。

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宫女在为昏睡中的李皇后擦面、喂药,里头出了些微的摩擦声之外,并无其余声响。

“方才在外头,皇后娘娘既然点出是臣想要求见,那臣也并不推辞,直说了求见皇后之意。”颍王本就不是什么吃得了苦楚的人,又爱推卸责任,此时觉得自己是受了外祖家和李皇后的牵连,才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求顾菀时便是分外急切,顾不得旁的,惟想摆脱李皇后这个累赘:“素来新帝登基,兄弟们在登基大典过后,就要自行去封地的。”

“如今三皇弟垂怜于臣母子,这才留着臣在皇宫之中,侍奉病母于病榻。”颍王提起李皇后,眼底隐隐划过几分烦躁之情:“只是到底不合规矩——所以臣想请皇后娘娘出言,让臣带去封地颍州生活。”

“正好也能将承徽带走,省得皇后娘娘烦忧。”他将打好多时的腹稿缓缓道来,甚至在最后提起了顾莲,以期能得到顾菀的支持。

顾菀听到最后一句,眼中提起了几分兴味,眸光明明含笑:“王爷为何这样说?焉知我与顾承徽,不是姐妹情深呢?”

颍王眉头一皱,眼底的烦躁中更增添了一分厌憎:“不说旁的,只看那妇人日日在屋中诋毁皇后娘娘,就知道她对娘娘不恭不敬,娘娘岂能喜欢?”

说罢,他口中一顿,找补道:“幸而娘娘宽宏大度,不曾和承徽这蠢妇计较。”

“王爷既然知道,那往后更要在口舌规矩上多加约束顾承徽。”随口给顾莲埋了个坑,顾菀望着喂药宫女从屏风后端着药碗出来,面上划过清朗朗的笑意:“但是……李皇后尚且病着,颍王身为儿子,就要弃之不顾么?”

这话让颍王略微沉默了一瞬。

而后再擡起头时,眼中满满都是想摆脱这病气森森的凤仪宫的渴望。

“娘娘如此询问,臣亦不好不回答。”颍王起身,对顾菀拱手:“实不相瞒,臣先前做下种种错事,少不得受了母后的挑唆撑腰,才如同被猪油蒙了心,有负于从前的太子之位。”

“多亏三皇弟聪慧过人,代替微臣,是天地选定的帝王人选。”

添了这一句明显的恭维话语,颍王摇首叹息:“况且……臣这些时日近身侍奉着,常常能见到母后自噩梦中惊醒,口中念念有词,涉及到从前父皇妃嫔的争斗诸事。”

说到此处,颍王口中话语停顿,悄悄地擡眼望了望顾菀:“其中……更有温定太后当年自缢之事。”

顾菀唇角一勾,眼中的笑意透露出几分计谋得逞的狡黠。

果然,这样贪图富贵、性子慵懦又不敢承担责任的颍王,最终选择了卖母求平安。

她这一趟倒是来对了,省得让慎刑司再花人手于追查之上。

颍王虽看不见顾菀的神色,却是觉得心中莫名发颤。

等了半晌,也不见顾菀回应。

“王爷所言当真?”顾菀容色悠闲地打量手中茶盏的花纹,足足等了半炷香的时间,等颍王面上出现不耐心急的神色,要开口说话,这才出声截断:“此事事关重大,王爷可莫要口说无凭,最后落得个诬陷与不孝的罪名。”

指认李皇后的话一开口,颍王就再也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他压下心底那一点不安与愧疚,硬着头皮回道:“皇后放心,臣是有人证的——臣当初听闻此事,心中惊惶,就做主扣下了母后身边戴嬷嬷,审问一番后,果然问出温定太后自缢是有隐情在其中。”

“臣、臣不想自己的母后居然是这样心思歹毒的人,偏撞上登基这样大喜的日子,这才急忙拐弯抹角得请了娘娘来裁定此事。”颍王摆出一副纯良吃惊的模样,一擡头就看见顾菀似笑非笑的面儿,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拔凉拔凉的。

根据顾莲的每日咒骂,这顾菀最突出的,不过是美貌。

依着他的设想,他方才话一说出口,顾菀就该如遭雷击,然后慌忙答应下来他的要求,再去建章宫见谢锦安,商议此事。

怎么他大费口舌、精心编排了这一段话,这新后,竟是像压根不相信一样……

见颍王整个人都要僵硬过去,顾菀才不慌不忙地启唇,那若有若无的一抹笑,像是对颍王无声的讥讽:“颍王如此大义灭亲,又有充足的人证、事事为陛下考量,想来陛下应当很愿意面见王爷。”

她起身,指着琥珀手中递过去一个荷包:“陛下现在莫约有朝政商议,但王爷若是将这荷包递给叶时,便能得到通传。”

顾菀瞧着颍王懵懵的,含笑饮茶不言。

琥珀将荷包放到颍王掌心,解释道:“事关温定太后,皇后娘娘实在不能一人决定,还请王爷亲自去面圣。”

“惟有陛下觉得王爷这番话很是有用,王爷所求才有得到允准的可能。”

“否则王爷离开京城,定然有那等小人在背后嚼陛下与娘娘的舌根,说陛下心胸狭窄,容不下王爷。”

颍王下意识地握紧荷包。

思来想去一番,他决定前往建章宫去求见谢锦安——横竖他说的都是真的,且李皇后时日无多,生前享受了富贵、拖累了他。那临死前为亲生儿子挣得一个自由前程,是她亏欠他的!

“多谢皇后娘娘。”颍王将荷包放入怀中,道谢后就匆匆告退。

并不多问门外的顾莲或是房内的李皇后一个字。

“颍王。”顾菀出声令颍王的脚步停下。

迎上颍王有些困惑的神情,她只含着浅笑道:“本宫只是突然觉得……你和顾承徽,在某个方面很是相配。”

顾菀冷眼看着颍王离去的背影。

待到凤仪宫的宫门再次虚言上,她才像对那百合蝙蝠纹的青瓷花纹失去了兴趣,将茶盏放归,袅袅走入内室。

室内的汤药味更浓重。

不仅比外头更呛鼻,还夹杂着几分陈腐老旧的味道,就像是老人长久瘫在床上的气味。

令人联想起腐烂的花草与沉厚的灰尘,了无生气。

面朝门口的铜镜之中,照出宽敞奢靡的床榻上,被捂住嘴巴的李皇后正面色狰狞地躺在上头。

原先裹住身子的轻薄锦被此刻拧成了皱巴巴的一根绳,缠绕在李皇后的身上。

她双手做出无力的挣扎状,面上泪眼涟涟,不可置信、痛苦难耐、悲愤恨懑……种种的情绪都凝滞在那一张显出衰老的面孔之上。

琥珀上前将掩住李皇后唇舌的布条轻轻摘下。

“陈院令调配的汤药果然如他所说,见效神速,不出半盏茶,就会令久病之人清醒。”顾菀走到床边小几摆放的香炉旁,手法熟稔地点上三柱暗香。

她微笑望向李皇后:“久久不见娘娘,娘娘的症状竟是和太上皇相似——这香是太上皇病中所爱,想来娘娘也定然会喜欢。”

李皇后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那些繁杂难以看清的情绪,竟然都给怨恨和惊惧让了位。

她努力地张大唇舌,却因着病重发声困难,只能发出一些“呃呃”的无意义声音。

于是,顾菀只当没听见,嗓音愈加柔和动人:“娘娘您方才也听见了,颍王殿下为着宫中法纪和大公大义,要向殿下检举您——这样一来,关于如何安置您,就成了一个难题。”

有极轻微的“噗嗤”声响起,李皇后眼前就亮起三柱香的暗红明点。

顾菀垂下眼眸,睑间的红痣竟是像那香上红点,映着叫李皇后身子颤颤的光亮。

有春雨一样的软声细语落下:“不过娘娘放心,本宫与殿下商议过,不论如何,您最终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您死后,不会拥有任何的敕封追尊,亦不会埋葬在陵寝之中。”

“唔,您放心,太上皇死后,也不配被埋葬在皇陵之中。”

“有太上皇陪着您呢。”

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到床榻之中。

在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后,凤仪宫的内室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

只有床榻上传来些许不和谐的响动声,像是受伤的老兽不甘呜咽。

解决完李皇后,顾菀心中长抒一口气,转身往凤仪亭走去。

琥珀则稍稍顿了一下,嘱咐凤仪宫的宫女:“请太医过来为李皇后瞧一瞧,务必保证李皇后安康。”

凤仪亭中。

顾莲与顾萱相对而坐,两人神色尚且平静,气氛却残存着些许剑拔弩张。

见着顾菀到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惴惴行礼。

“顾良姊。”顾菀对顾萱开门见山道:“本宫记得,太医院说,老县公时日无多?”

顾萱在片刻的怔愣后,就弯膝行礼回道:“禀皇后娘娘,陈院令的确是如此说的,”

“既然时日无多,那顾良姊就要愈加好好照顾。”顾菀将“照顾”两字咬得极重,唇齿间摩挲出一股含着血腥的意味:“同时,自不能忘了收拾自己的体己。”

“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被捏住把柄的顾萱,在顾菀面前格外乖顺,提及老县公时,秀美面容上有快意的笑容闪过:“老县公在病重前,对臣妾十分‘宠爱’,那么臣妾也必定倾尽全力照顾县公。”

说罢,她见顾菀的眸光落在顾莲身上,就识趣而满意地告退了。

顾莲在旁边听着二人话里有话,颇有些云里雾里。

直到顾萱临走前,朝她投了个得意的目光,顾莲方才犹如被人打通筋脉,双目一颤,手中握拳,不可思议道:“她、她去县公府,那么快就得了老县公的欢心和府上的掌家权……”

“还有老县公莫名病重了那么久……”

“都是,都是你教她的手腕?”

说罢,顾莲只觉得自己原先搞不明白的几件事情,此刻就如同拨云见日,一下子就明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