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亲亲不得,想要勾唇笑也暂时做不到。
当真是难熬得紧。
然刚想完这个念头,她心绪一转,又觉得若是可以,每日这样是极好的。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2】
顾菀仍记得,自己在闺阁中读到这句诗时,心中是有无端端地期许升起的,却也仅有云烟样的一缕,过后甚至有些疑虑:不过画眉罢了,做了十余年的事情,已然手熟,何必多此一举,去问浑然不精通此道的男子?
如今自己亲身在其中体会,顾菀方才知晓吟出这句话时,那含羞带蜜的滋味。
有人愿这样细细地欣赏你,为你学从前并不擅长的本事,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幸运之事。
似乎时间过去许久,又好似不过弹指一瞬。
眉间的痒意忽然停下,吐息间的热意也恍然消散,连好闻的清苦气都变淡了些。
谢锦安亲自捧了一台棱镜到顾菀面前:“画好了,阿菀。”
嗓音中含着轻快的欢欣与一点儿小小的自得。
顾菀不必睁眼,就知道这第一次描眉,必然是成功的。
她唇角噙了许久不敢露出的笑,在此刻缓缓绽开。
入眼就是一对眉尾上挑的拂烟眉。
眉头尖尖,恍若柳叶嫩芽。
中间眉黛匀称,如烟如雾般勾勒渲染出云岚之感。
眉尾的那一点儿上挑,就好似云烟被拂开一般朦胧,却不减张扬果决的意味。
正巧中和了顾菀眉眼间的几分娇弱,转而和睑间痣一块,显出几分英妩的姿态。
并不是从前皇后妆容那样,一脉相承的以端庄为主。
倒是更贴近谢锦安心中所想的……女君的妆容。
“好漂亮的眉妆!”顾菀当真是被惊着了,左瞧瞧,右看看,只觉得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极美而令人过目不忘的。
就连顾菀自己,都觉着镜子里头的,和以往的自己有些不同。
——这样一对拂烟眉描在面上,她便予人的第一印象,是掌权者,而非攀着新帝才有底气的新后。
从前那些只能在心底悄然盘算的勃勃雄心和踌躇满志,和拂烟眉最是相配。
端然望去,便是凛然威严不可侵犯。
顾菀的眼中漾起潋滟春水,粲粲的明眸映着谢锦安的身影。
她眼若弯月,眉尾的云烟凝聚成星籽一样的笑意,对谢锦安郑重又欢喜地说道:“锦安,我好喜欢。”
“阿菀喜欢,我就每日都来给阿菀描眉。”谢锦安放下棱镜,长眉间亦是轻松笑意:“让我想一想,还有鸳鸯眉、分梢眉、却月眉、嫦娥眉……”
“即便是每天都换上一种眉,也能描画上一月有余。”
“只是我有些还未曾练习,恐怕做不到每日一换。”
他一边说,一边对顾菀伸出臂膀。
头轻轻一歪,薄唇上勾起一点俏皮笑意,转了话题:“外头早膳已经备好了。”
顾菀挽住谢锦安的臂弯,却不肯放过刚才的话题:“我适才想起来,去年在王府中时,小时子曾有一晚总是垂着头不大肯见人,还自己偷偷摸摸地去打水洗了好几遍的脸。”
“你这描眉的手艺,可是从小时子的脸上学来的?”
叶时正在门口候着,听见两人的说话内容,忙露出个憨直的笑:“奴才不过有幸给陛下尝试了一回,后头陛下买了许多的面具回来练习呢。”
谢锦安颔首道:“朕还要多谢叶时没嘴快地说出去,今儿才能让阿菀满意。”
叶时忙行了个礼,只说不敢,便转身同琥珀一道儿,将御膳房送来的简单早膳用完。
一刻钟后,天光渐亮,圣驾与凤銮并驾而行,一同前往太庙。
路上百姓夹道而观,行大礼而口中祝贺词。
宫中早就安排了专门的太监,一旦仪驾过去,就令百姓们起身,并赐予赏赐。
待到了太庙的地方,朝臣们俱传了朝服,乌泱泱的在下头站了满台阶。
见凤銮一并跟着,谢锦安更是亲扶了顾菀下銮驾,朝臣中就传来些微的议论声响。
不过在安乐伯、鲁国公与叶嘉屿同时的轻咳声中,顷刻就恢复安静。
接下来一切流程如常。
的确如谢锦安所预想的那般,众臣中有所不满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敢顶着大不敬的罪名跳出来反对,顶多是盯着龙凤朝服的花纹不敢言说。
继承帝位与册封皇后则是在一张圣旨上写完,而后由寿康宫的李公公的负责宣读。
顾菀与谢锦安一同接过这道重若千金的圣旨。
又有礼部尚书上前,宣告太上皇的徽号与诸多事宜:太上皇称厉仁皇帝;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徽号德成;追封贵妃罗氏为太后,谥号温定。
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兴和,行大赦天下之事。
众臣行跪拜大礼表示皇上圣明、皇后英明。
心里自是不曾放过从圣旨中透露出来的消息:“仁”自然是个好徽号,可这个“厉”字……杀戮无辜者曰厉,是个实打实的坏名儿。可如今帝后神色平静近乎冷淡,礼部大剌剌地宣告天下,洛州行宫那儿没有半点动静,他们心中就算是彻底有数了——这太上皇呐,已经彻底退出了朝堂,手中压根就没有实权的,只能安静地在江南水乡养病。
而太皇太后呢,很是得新帝敬重,永宁侯那边的面子里子都不能拉下。
罗家就更不用多说了,往后炙手可热得紧呢,就连前任罗国公夫人的娘家木氏,都因此沾了光,整个西北边境地区的商业贸易,可都交给木氏管理了呢。听说木氏还派了嫡出的一对儿女赴京城,接手从前木氏商行的生意。
至于未曾被提及、仍旧是重病状态的李皇后……
朝臣们都不约而同想道:只凭着李氏陷害并追杀罗氏这一条,李皇后和颍王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但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李皇后是新帝的嫡母,也没什么明显的恶名传出,顶多是溺爱儿女,养出了一对废物。而且呀,颍王承徽可是新后的嫡姐,就凭着这层关系,应当是能保全自身罢?
圣旨中透露出意思,叫朝臣们一直琢磨到登基大典与太和殿宴席结束,也没有琢磨出谢锦安的真正想法。
在离开太和殿的路上,心底涌出些惶惶的情绪。
君心难测呀。
心如海底针的谢锦安,此时正想着法子哄顾菀喝一盏消暑的汤药。
“陈院令说了,这汤药喝下去,身子里那股难受的热气就散了。”谢锦安舀起一勺浓黑的汤汁,语气诱哄地送到顾菀唇边:“等明日散了之后,那些冰碗子、小甜糕,阿菀就可以随意吃了。”
顾菀顶着重重的凤冠朝服,在艳阳下坚持了一整天,等到宴席结束、朝臣们告退,才显露几分不适。
她原打算自己下去缓一缓,不想谢锦安同样借口换衣裳跟来了太和殿后殿,还顺道将陈院令带了来,
据陈院令诊断,顾菀隐有中暑之相。
所幸夏日里,太医院常备这种药粉,不必熬煮,冲一碗喝下去就能缓解。
顾菀想着太和殿里没用上的冰碗子,再闻着这明显苦味浓重的汤药,有一点点地不大情愿。
谢锦安见有哄顾菀的机会,当下就亲自端了汤药进来,坐在塌边的小矮凳上,哄着顾菀喝药:“我已经让叶时去御膳房取新做的蜜饯了,往嘴里一含,那苦味便都没有了。”
“新做的蜜饯还是有些酸的,要去年的才好,上头蜜糖结了厚厚的一层糖霜。”顾菀饮了一勺汤药,苦得直皱眉头,一张玉面有些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口吻是蜜一样的轻嗔。
“好,我记住了。”谢锦安又舀起一勺:“下回亲自在袖中放一包结了糖霜的蜜饯。”
“罢了,这么苦,一勺一勺喝下去,每一口都更苦。”顾菀将药碗从谢锦安手中接过,动作颇为豪爽得一口饮下。
咽下去后,那苦味逼泛上来,顾菀只觉得自己的脸变得皱巴巴的,难看得很。
她便伸手去推了推谢锦安:“我记得,你今晚与鲁国公还有事情要商议。”
“算算时间,鲁国公莫约已经到了御书房——我等会儿歇歇就自行回椒房殿,你快些去御书房,不好让三朝老臣久等的。”
“等会儿叶时要带蜜饯来呢。”顾菀仍被苦得皱脸,此时硬挤出一个无事的笑:“你若不放心我,回头问问叶时就好。”
谢锦安犹豫了一瞬,颔首道:“好,我便先去御书房见鲁国公。”
他自矮凳上站起身子,手掌与顾菀的掌心轻轻一合。
“如今诸事太平,能让鲁国公苦恼的,惟有永福公主。”谢锦安将鲁国公求见之事毫无隐瞒地说与顾菀:“我也对此有些苦恼,盼着阿菀能为我出出主意。”
说罢,他在顾菀面上落下一吻,便启程去御书房。
待谢锦安离开后,顾菀的眸光轻轻一转,落在了琥珀身上。
琥珀行了一礼:“永福公主府昨儿的确又闹了些事情,但不过和从前嚷嚷的大差不差,奴婢想着以登基大典为重,所以未曾……”
“本宫知道。”顾菀擡手让琥珀起身:“回宫后仔细说给本宫听。”
“娘娘!”琉璃面有几分惊讶与急色,匆匆进来回道:“凤仪宫顾承徽遣了人来,说、说想见娘娘一面。”
来啦来啦
【1】:引自李白《少年行其二》
【2】:引自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