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二)(2 / 2)

妖痣 令疏 3389 字 4个月前

主殿卧房之内,皇上盯着顾菀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头,才满意地将目光给收回来。

“朕这几日身子不大行,朝政还要劳烦于你,待到大好之后,朕便立刻下旨封你为太子!”给顾菀画完饼之后,皇上又很认真地对谢锦安许下承诺。

谢锦安眉尖轻弯,掩去那几分果决,俨然是好说话的软和少年:“父皇托付重任于儿臣,儿臣不才,只能处理一些简单政事,稍微复杂一些的,恐怕就要请教鲁国公与安乐伯了。”

“再有更繁难一些的,儿臣便要来打搅父皇了。”

皇上闻言就轻笑起来,苍老昏疲的皱脸上有着安心之色,甚至因为颇为满意而猛烈咳嗽起来。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最为听话的,不会升起夺权之心,只会好生维护于他。

再念及从前对谢锦安的忽视和在路途中所做的惶人噩梦,皇上的口吻就更加亲近:“你便放心的做,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再来找朕。”

“朕会叫朝臣们知道,你已然是朕内定的太子。”

“父皇这样说,儿臣当真是有些惶恐。”谢锦安眼底涌上暗沉沉的光亮:“只是说起太子之事,大皇兄……武王谋反之事,大臣百姓们都牢牢记着,是要紧着审讯定罪的,儿臣不知该怎么办,想请教父皇的安排。”

“那个逆子!”提及武王,皇上有些浑浊的双眼中涌起几分怒意,胸口起伏愈加剧烈起来,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翻转向床边,喉咙中能听见痰液翻涌的声响。

谢锦安焦急唤了几句“父皇”,便出屏风招手让小太监端着茶水与小痰盂进来服侍。

在旁冷眼瞧着皇上咳嗽到一个高.潮,从恨不得将心肝咳出到渐渐平静,这才急急上前,给皇上递过去手帕与茶水。

半晌后,皇上收拾完毕,心情也跟着平静许多,用生了老斑的手欣慰地拍了拍谢锦安,给了准话:“谋逆造反,自然是按照律法来判。你与鲁国公等人自行商议,那些个乱臣贼子一个都不许放过!”

“——朕只有一点要嘱咐,那就是留武王一条性命,毕竟曾是血脉兄弟。”

武王意图触及皇权,皇上自然是无法忍受。

这留下一条性命,还是人老了的缘故。

这也符合谢锦安的预料。

“是,儿臣先行告退了。”谢锦安薄唇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拱手行礼告退。

行至屏风旁时,他听见皇上对小太监的低低使唤声:“再给朕点上两柱香……”

谢锦安俊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更明朗了几分,细看去更是添了一抹嗤嘲。

——等鲁国公府不再进奉熏香的那一刻,便是皇帝要入棺之日。

想着顾菀还在外面顶着日头等待,他匆匆加快了脚步,从弥漫着药味的建章宫主殿走了出去。

外头小罗子正等着,手中捏着木牌,将顾菀吩咐的事情小声说了一遍。

也是他留了个心眼,怕两人因此生出分歧,最后为难的是他一个听吩咐办事的宫人。

“奴才怕太子妃娘娘是兴起吩咐,所以为着慎重来说与太子听。”

小罗子自以为此举能做到保全自身,不想他话一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人的目光冷然了几分。

若说方才还是和煦的春风,现下一下子变为了带着寒意的冬日冰雹,看得小罗子遍体生疼。

不过两瞬,小罗子便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当下就“噗通”一声跪下请罪。

远处的罗寿望见此景,觉着不对劲,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略一跺脚之后,就怀抱着拂尘,往御书房去了。

“若是太子妃往后有别的吩咐,小罗公公也会因着怕自身担责,说给旁人拿主意?”谢锦安一眼瞧出小罗子想做个不粘筐的小心思,嗓音如二月含了冰碴的浅溪,生冷得很。

小罗子浑身一颤,觉着有股恐惧自脚底板升到天灵盖上,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回道:“奴、奴才一时糊涂……”

谢锦安目光冷冷瞥去,并不立即言语,而是将小罗子晾在原地。

直到小罗子两股战战,周边的宫人开始关注这边,他才淡声道:“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孤便当作此事不曾发生。”

“你要牢牢记住,往后太子妃说的话,便是要奉为圭臬的。”

“太子妃的意思便代表着孤的意思。”

“要一切以太子妃为先。”

说罢,他便动作潇洒地甩袖而去,于日光下落出一抹芝兰玉树样的影子。

小罗子不敢擅自起身,直到眼角余光已然没有了谢锦安的身影,这才抹着额头的冷汗颤抖起身。

至此,小罗子在心中彻底明白了谢锦安、顾菀与旁人的不同——他们的恩爱甜蜜,并非是常人凭借着新婚后的新鲜感来维持的,而是真真正正地两心相映、彼此信任,能做到相互扶持、相互帮衬。

尤其是这位新任的太子殿下,当真是将太子妃放在了心尖尖上。

……他明白往后该如何做了。

小罗子握紧了手中的木牌,顾不得旁的,先跌跌撞撞去殿中省调派可用的昏月纱。

谢锦安到御书房外,正撞见从里头出来的罗寿,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似是在短时间内急速跑动了一番。

对上谢锦安的目光,罗寿少见地神色讷讷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奴才方迎了娘娘进去……”

“罗公公是御前的老人,行事稳重又机灵。”谢锦安明白,御书房是朝中重地,寻常人等若无皇上的宣召,是连半步都不能靠近的。罗寿这样大胆迎了顾菀进去,免得顾菀戴着兔毛风领还要受着太阳炙烤之苦热,其实是从另一方面变相地替小罗子求情。

他目光中含了些似笑非笑:“小罗子自承袭了罗公公的优点……只是有时候过于机灵,倒变成令人厌恶的圆滑了。”

“奴才多谢太子殿下。”罗寿深深地行了一礼,而后告退:“殿下与娘娘既然觉着小罗子有成长之处,奴才定然倾囊相授,叫他更好地服侍两位主儿。”

谢锦安颔首不言,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轻轻推开御书房的朱门。

日光倾洒了大半的屋内之地,里头却不似想象中那样闷热。

他看了一眼屋中摆放着的、冒着雾气的青瓷大纲冰块,就知晓罗寿为何会满头大汗。

再转过染作深紫色的檀木雕花多宝阁,谢锦安便看见顾菀袅娜纤丽的背影,正在专心致志地伏在书架上搜寻。

只听脚步声,不必回头,顾菀便知道是谢锦安。

她停了手中动作,侧首望向谢锦安,眉尖微微一挑,笑问:“小罗子犯了什么事情?方才我在门口正等着呢,罗寿就忽然无比殷勤地请了我进来,还亲自去取了冰块来。”

“罗寿是很聪明,知道直接来求我恐怕没用。”谢锦安三两句将小罗子想取巧推责之事说来:“瞧在阿菀那木牌的份上,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知晓顾菀那小木牌不轻易予人,既给了小罗子,自是阿菀有用他之处。

“小罗子是过于圆滑了些,但他胆子小得很,经此一事,往后定然不敢耍滑头了。”顾菀笑意盈盈,转而用指尖点了点那占了一整面墙、放满了卷宗书册的雕龙书架:“我适才闲来无事,想着翻一翻有无罗国公之案的卷宗,谁想仔细看了一遍,竟是没找见。”

“所以我想着啊,这御书房的书架上说不定有大文章。”

“一般朝臣犯事的卷宗,除了特别有代表性的,其余大多会被放在刑部。”谢锦安扫了眼书架上所有的刑部卷宗,沉吟一瞬,桃花些眼儿微微勾起:“不过阿菀既然说了在这儿,倒是叫我想起来这书架上可能有文章的一处。”

他勾起顾菀指尖,貍奴一样轻轻触着,携着顾菀到最里头的书架上。

“如今朝中事务繁多,阿菀怎地想起罗国公之事了?”谢锦安的眼神自上而下细细扫视着书架,口吻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顾菀却能明显察觉出他的心情低落了几许。

于是顾菀纤指动了动,在谢锦安的指尖绕了个圈。

她扬起面儿,嗓音似含了蜜糖,一双红痣半掩,遮去了几分妖冶,多了如江南流水一样的轻柔婉转。

“罗国公之事,虽你不说,我却一直知道,是你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顾菀轻声细语:“正因为有它,所以锦安你才觉得会时常有眉头紧锁。”

自幼时起便心负高山。

顾菀深知这种心怀恨意的滋味。

她与他,皆如春日负雪、冬日履冰,一年四季都不会有完全放下的时候。

如今她已握有一半大权,要处置镇国中尉这等处处有错漏的人,可谓易如反掌。

顾菀自己卸下了枷锁,便极想帮一帮谢锦安。

重查罗国公之事,还罗氏一族的清白,将木掌柜姐弟应有的一切都重新归还。而如廖副尉这样被牵连贬谪之人所受的委屈,也不能忽略。

最重要的是谢锦安。

既年少时未曾有过的恣意潇洒不能重来,顾菀便盼着谢锦安往后能岁岁畅意。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