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二)
见顾菀不曾有反应,那只好看的手便扬起隽秀的指尖,将柔滑锦缎做成的裙摆撚起,幅度更大地摇了摇。
伴着一声嗓音清澈如涓溪的“阿菀”,让顾菀心头如落春雨,不自觉地软了软。
然颈脖上被掩住的梅花印儿被兔毛遮掩久了,隐隐涌出一点儿痒意。
顾菀轻哼一声,用团扇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谢锦安的手,趁着他收回去时,自己提了裙摆,掀起帘子,踏着踩凳下了轿辇。
谢锦安站在轿辇旁,长身玉立,如鹤一般笑意煦煦。
见顾菀神情中含着些微的恼意,他便敛起细密的眼睫,垂眼作乖巧状,一声不吭地扶着顾菀下车,再接过团扇,一边随着顾菀行走,一边为顾菀扇风。
顺便再状似不经意间露出方才被团扇敲中、泛着浅红的地方,映着底下可见修长经脉、色如冷玉的手背,当真是令人瞧了就会升起怜惜之意。
身后诸位朝臣目视着两人恩爱离去,相互间对视几眼,行了礼后就上了自家来接的马车,预备着回府好好捋捋如今的朝中情势,决定接下来的家族走向。
还有那等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来不及思考,就先打算从自家库房里捞出来一些宝贝,送去顾府贺喜,打好关系才是。
走入宫道后,没了大臣们的打量注视,顾菀也略略放松了些。
低首瞧了瞧谢锦安手上那处浅红,她伸手拿过团扇,话语中有不自觉的嗔意:“今日要见皇祖母便算了,等到明日再找你算账!”
“阿菀最是大度。”谢锦安得了顾菀这一句话,眉梢间掠过几许春风:“我已然与皇祖母说过了,等先去给父皇请过安,再去寿康宫。”
“皇祖母还特意请了老夫人进宫,好让你与祖母早些相见。”
闻得太后与老夫人,顾菀眉尖就软和了许多,不由叹道:“此去春狩虽说匆匆忙忙地没几日,然而说起皇祖母与祖母,还是忍不住心生想念。”
谢锦安望着顾菀轻笑:“那咱们去建章宫快去快回。”
建章宫中,是一派因着皇上回来而忙忙碌碌的景象。
见着顾菀与谢锦安携手而来,宫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请安道:“奴婢/奴才见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罗寿则急步从殿中出来见礼。
待宫人们全部被免礼之后,他上前凑近两步,面有轻谄:“奴才正准备吩咐殿中省的人去收拾东宫呢。”
“方才殿中省总管还来了,交给奴才好几份东宫的改建图,只等两位主子下令。”
东宫为太子居所,占了皇宫东边不小的地方。
先前颍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好纳司寝宫女,恨不得夜夜做新郎,故而现在的东宫后院中,新建了不少小院子,给太子收下的那些司寝宫女居住。
如今颍王搬出东宫,谢锦安与顾菀又是新婚恩爱的典范。于是殿中省便揣度着新主子的心思,觉着新太子与太子妃恐怕不会喜欢东宫的格局,当下就连夜赶制了好几种改建图,期盼着能得到奖赏。
谢锦安略一挥手,沉声道:“这种事情等将来再说罢——父皇这一路颠簸下来,状态可还好?”
众宫人听后不免喟叹:太子到底是和旁人不同的,事事都以皇上为中心。
可比颍王与武王孝顺多啦。
罗寿明了地俯了俯身,一边在前头领着路,一边对谢锦安与顾菀甩着拂尘笑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放心,路上虽略有颠簸,但圣驾总体平稳。皇上出发前饮了一碗陈院令熬煮的安神汤,如今回来后,奴才已经服侍着皇上歇下了。”
说罢,罗寿顿了顿,接着道:“因皇上身子不佳,又要安静修养,所以奴才遵从陈院令的嘱托,擅自主张裁撤了一些原先进殿服侍的人手,仍是如在行宫那样,叫小罗子他们亲自伺候,不假手他人。”
这是罗寿特意向谢锦安卖的一个好处。
期盼着往后谢锦安登基,他能凭借着
“罗寿公公辛苦了。”谢锦安满意颔首,先携了顾菀去建章宫主殿。
偌大的主殿中,此时不过三四个预备着伺候的宫人。
有两名宫女屏气凝神地站在门口候着,还有一位小太监站得更近些,就靠在一大扇嵌琉璃翡翠的双龙戏珠屏风前,手边是随时凉好的温热茶水、糕点并每日要按时服用药丸。
屏风里头还映出一个身影,看样子正在点熏香。听见门开的动静后,那身影就动作利索地点完熏香,从屏风后头绕出来,露出小罗子机灵的面庞。
他蹑手蹑脚地上前请安,用极小的声音道:“回两位主子,皇上有些睡不安稳,所以吩咐奴才点上一炷熏香。”
这是在暗指皇上此刻是清醒着的。
谢锦安与顾菀对视一眼,双双安静地走入屏风后头。
皇上果然已经醒了,只是神色惨白中带着憔悴的蜡黄色,鬓发散乱,胸口起伏间隙快而乱,时不时夹着几声沙哑难听的低咳。
比起春狩时在长风中坐于高台的模样,似是短短几日间苍老了几十岁,细细看去有华发初生。
眼睛虽然是微微眯起,有朦胧的睡意,但是仍能看出里头跳动着从噩梦中醒来的惊魂不定与几分悔恨。
骤然瞧见谢锦安,皇上反倒是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面缩了缩,一双眼惊疑地睁大。
直到确认眼前站着的是目前最为乖巧省心的皇子谢锦安,这才松一口气,脸上扬起皱纹样的笑意:“锦安来了?”
因皇上在行宫中大半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所以对外头一切事宜都不清楚。
谢锦安也并不打算让皇上知晓——有自己培养的暗卫盯着,每次皇上短暂清醒过来,他必定及时感到,将皇上哄得好好的,只将一切事务都交给他做,连大臣都不曾传召。
“我与阿菀来给父皇请个安,稍后就去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谢锦安露出一个有亲和意味的浅笑,和顾菀一块儿行了个礼:“外头一切都好,儿臣先让大臣们回家歇息,那些个朝政都送去了御书房,预备着等过几日,父皇上朝的时候处置。”
“好孩子。”听到谢锦安的话语,好权的皇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赞了谢锦安一句。
而后皇上不再言语,而是目光一转,落在了顾菀身上。
“肃王妃当日殿上相护于朕,朕尚且记在心中。”皇上还不知晓谢锦安已经在替他发下了立太子的圣旨,因而仍旧唤顾菀为肃王妃:“你好生辅佐锦安,不要叫那等无聊的应酬之事扰了他——等到朕身子好些,定然会重重赏赐你。”
顾菀敛目行礼,满脸纯良与被夸赞后的羞涩,柔声道:“父皇谬赞,这些都是儿媳应当做的。”
浑然是一副一门不出、大门不迈的贤惠夫人模样。
想了想并不成器的镇国中尉,皇上思绪一转,在画完饼后,准备先将顾菀大发出去——后头他准备与谢锦安商议一些国家大事,这可不是妇道人家能听的。
顾菀瞧出皇上的心思,并不等皇上开口,便主动行礼告退。
等走出屏风后头,她多瞥了一眼在一旁候着的小罗子。
小罗子也很乖觉,主动做送顾菀出去的动作。
及至走出主殿,到宽阔的廊檐之下,顾菀才曼声开口:“小罗公公,陈院令可是叮嘱皇上必须要静养?”
“回太子妃,陈院令正是这样说的。”小罗公公面上笑容殷切:“所以师父早就叮嘱过奴才,除非皇上主动开口问询,否则谁也不许说外头的事情。”
至于问询起来,他们贴身伺候的宫人又该如何回答,便是他自己要处理的问题了。
师父罗寿说了,要是他处理得好了,将来新帝登基,有青云路等着他走呢。
“劳烦小罗公公了。”顾菀眨了眨眼,面容在日光下胧上一层耀眼却并不灼目的温柔色彩:“只是我想和小罗公公说的,倒并非是这件事情。”
“如今外头天光亮眼,我与殿下方才进去请安时,觉得即便是内室,都被照着有些过于明亮了。”
“建章宫中所用的珍珠鲛纱虽是天下顶顶名贵的纱帐,但在遮光上却不如昏月纱。”
“皇上现下时常精神不济,室内敞亮亮一片也不方便休息,所以要请小罗公公将那珍珠鲛纱换掉。”
小罗子闻言神色微动:昏月纱,纱如其名,不论怎样浓烈的光线,只要一遇见昏月纱,就会像深夜被云雾笼罩的月亮那样暗淡昏沉。
这室内一暗下来,人嘛,自然会有控制不住地睡意上涌……
说话间,顾菀便将一物放入小罗子的袖中:“小罗公公若往后爱一些时兴的小玩意儿,拿着此物去寻姜公公便是。”
小罗子是罗寿的徒弟,在银钱方面定然是不缺的。故而顾菀想了想,便借用姜公公孝敬过来的、用黄花梨木边角料做的小木牌——姜公公是顾菀扶持坐上的殿中省总管,知晓顾菀最主要的重心便是在后宫中笼络人手,便将这些小木牌奉上。
拿着木牌的人,能在姜公公自己最大的能力范围、且不违背宫规与殿中省利益的前提下,给予方便。
很适合小罗子这样身份颇高、年纪又轻、好奇心重、好充面子的小太监。
果然小罗子敛起心神,欢喜收下,当即就应了下来:“多谢娘娘。”
“娘娘放心,奴才受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照,还有师父的叮嘱,自然会将这件事情办好。”
“等过两日娘娘再来探望皇上的时候,奴才包准能将事情办完。”
这话还顺便代替罗寿
顾菀莞尔一笑:“这件事情不用着急,在皇上歇息时轻手轻脚地弄,莫要扰了皇上。”
嘱咐完小罗子,她便朝建章宫旁边的御书房行去,准备在那儿安静等着谢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