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对内不受裹挟,对外不受威胁(1 / 2)

黎牙实正在实践,他把大明经验和泰西本地情况结合起来,想要从实践中得到因地制宜的营庄法。

他发现,在泰西搞营庄法,比在大明搞还田容易多了,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明白了《翻身》这两个字的根本意义,同样,他对侯于赵只有佩服两个字,大明从来不缺少能人,可是如何让能人发挥出价值来,就很考验君主的才能了。

侯于赵能做成还田、巩固还田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他只看立场,立场先行是非常危险的,需要一个英明的君王才能驾驭,类似的制度还有稽税院、密疏制度、解刳院,这些都需要明君圣主才能驾驭。

大明还田非常的难。

就比如,朝廷给地,这件事就充斥着一个很难解决的矛盾。

大明拥有大量的自耕农,即便是天下困于兼并,但自耕农的数量超过了两成,就这两成的自耕农,险些成为了还田失败的导火索。

自耕农的田和佃户、家奴完全不同,自耕农拥有部分的田亩,数量多少并不相同,如何把收上来的田分出去,就成了一个让浙江上下地方官员都感到可怕的问题。

在朝廷进行还田之前,许多自耕农,全都提前分家,三四个儿子,立刻从一户分成了四五户,这样一户多少田亩,就可以多占多要。

这些自耕农,在乡野之间叫做富农,而这些富农是乡野之间,实际上的‘台面人物’。

当富农开始分家后,立刻,所有的农户都开始了分家,家里连三岁的小孩子,都要单独立个户,就是为了等着朝廷给田,后来传言变得杂乱了起来,说是只有有家室才能算是户,乡野之间嫁娶立刻疯狂了起来。

很快,朝廷规定,以万历十三年人口普查的结果为准,因为涉及到了四差银,也就是人头税的征收,以万历十三年普查结果为准,就避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毕竟日后浙江要进行一条鞭法改革,算是提前做了准备。

朝廷觉得这样做公平,而富农觉得对自己的不公平,因为很多富户家里的田亩,其实超过了标准,需要还田,而不是得到田亩,富户们立刻就不干了,和乡贤缙绅合流在一起,反对还田令的推行。

这就像'我家真的有一头牛'的故事。

而贫者之家,也觉得不公平,等了这么久的公平公正,就等来了这个结果?那些富户平日里仗着自己兄弟众多,和乡贤缙绅关系要好,在乡野之间横行霸道!

还田之前富户可以作威作福,还田之后,富户仍然可以作威作福。

贫者也对这样的公平不满意,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公平,而多数人的想法,是成为新的乡贤缙绅。

只有真正在乡野之间生活过的人,才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在皇帝、朝臣们的叙事里,肉食者们兼并土地,是道德沦丧的后果:他们会趁着天灾人祸,凭借无德之行兼并土地,当道德无法约束这些乡贤缙绅的行为,那就只能依靠暴力。

这个叙事当然没问题,但在侯于赵的《翻身》里,黎牙实看到了另外一种叙事,那就是乡贤缙绅、富户们的兼并手段,主要是利用丁口,更加明确的说,是多生儿子。

乡贤缙绅、富户,他们有足够的田亩可以养育后代,自然同宗同族,人多,就能在乡野之间横行霸道,在乡野的矛盾冲突和天灾人祸里,人多的那一方,自然而然的会兼并更多的土地,这些土地在同宗同族里不断的流转,最终完成了兼并。

皇帝和朝臣们有自上而下的视角,而侯于赵提供的视角,是自下而上的视角。

还田看起来是公平对待,但其实本身并不公平,即便是朝廷公正还田,这些树大根深的同族同姓,还是要把这分下去的田,集中在自己的手里,等于说折腾了一轮白折腾,空耗国力,毫无作用。

富户联合着乡贤缙绅不满,贫者想要真的翻身,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很快,侯于赵做出了反应。

他立刻下令倒查到万历元年,允许贫者之家举报违法行径,一旦查实,严加处治。

侯于赵在浙江还田,用了许多雷霆手段。

比如一些纠集到衙门口闹事的乡贤缙绅、拿钱以壮声势的游手好闲之徒、为虎作伥的富户,全都被侯于赵调遣浙江九营,当场拿下。

这个决策可谓是非常的大胆,稍有不慎,就是官逼民反。

在侯于赵看来,敢到衙门口闹事,那显然腚底下一定有事,才要对抗还田,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才能保住自己的所有,侯于赵对这些人,进行了更加严密的审查。

黎牙实在葡萄牙搞营田法,根本没有这种苦恼,因为葡萄牙几乎没有自耕农,确切地说,绝大多数都是农奴,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就比侯于赵要简单无数倍。

而且施加雷霆的人是安东尼奥,而非他黎牙实,他只需要把刺头交给安东尼奥处置。

至于安东尼奥怎么处置,黎牙实就不管了,安东尼奥的处置办法是:兴大狱,汉士族们也清楚,让他折腾更复杂更合理的办法,他也做不到。

黎牙实送走了番都指挥霍丞信,他看着船帆消失在了广阔的大西洋,重重的叹了口气,下次再回去,就是尸骨,说不定连尸骨都回不去,泰西对异端的审判是火刑柱,烧成灰后,会直接被撒到河里去。

他不止一次犹豫过,就在刚才,他甚至想要重新坐上那艘旗舰,他对生命有着无限的眷恋,他对危险有着本能的恐惧,他对安定生活十分渴望,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告诉他,回到大明去。

但最终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人有欲望、有恐惧、有担忧,实属正常,而理性的存在,克服了这些杂念。

黎牙实陷入了忙碌之中,很快,安东尼奥派给黎牙实的奢员,被人毒死了,奢员就是专门偿菜的人,安东尼奥在黎牙实正式成为国务大臣后,就把他的安保提升到了和自己同级。

奢员被毒死,代表着又一次的刺杀。

而这次的刺杀,凶手还传了话,一张纸条被放在了那奢员的尸体旁边,上面写了一句话,大意就是:黎牙实不得好死,等到安东尼奥用完了,就会处死黎牙实来安抚那些愿意归顺、却胆战心惊的旧贵族!

这是离间计,可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一个成语,还有一个成语叫功高震主。

黎牙实就是真的把葡萄牙的营庄经营好了,安东尼奥杀人,顺理成章,理由充分,这可能是他注定的命运,无论是投靠解放者安东尼奥,还是投靠雄狮亨利,这就是他最终的下场。

可黎牙实完全顾不得这些了,营庄法的尝试,遇到了许多的困难,他来不及思考这些。

黎牙实完全想多了,正常的君主,的确会干这些,但安东尼奥他不太正常,确切地说,安东尼奥始终是那个船长,而不是国王,国王该干的事儿,他是一样不会。

他对政治没有什么天赋,对这些事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剑圣马尔库斯,从小和安东尼奥相识,跟着他一起跑船,给他守门,帮他打赢了立国之战,打平了西班牙军神,对内清缴反抗势力,多次出使大明,马尔库斯完全符合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情况,但安东尼奥压根没有想过要除掉剑圣。

相反,这次安东尼奥出兵的理由,说是给葡萄牙一个光明的未来,其实这是汉士族给他的理由,看起来格外的高尚、大气,但他本人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给马尔库斯报仇。

葡萄牙王宫为什么漏的跟个筛子一样,跟大明货票道理是相同的,是里外勾结的缘故,西班牙人和这些贵族关系极好,甚至马尔库斯的死,都是内外勾结的结果,那些个行方便、给门路的宫里人,都是这些贵族的安插的人手。

安东尼奥对付不了费利佩,但国内这些和西班牙勾结,在西班牙入侵时候不动如山的贵族们,安东尼奥一定杀了他们。

安东尼奥不管不顾,连国事都甩给了黎牙实,就是为了报仇。

“通通处死吧。”黎牙实看完了卷宗,给了自己的建议,是否处死,完全看安东尼奥的决定了。

说是卷宗,其实多数也只有口供,像和大明那样搞人证物证书证,不太现实,但这些被安东尼奥俘虏的贵族们,他们竭尽全力为自己美化的口供,其罪行,依旧是罄竹难书。

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在大明已经是天大的罪恶了,连首辅的儿子敢这么干,都要付出严重的代价,比如杨士奇的儿子为祸乡野,杨士奇就只能致仕,连儿子也保不住。

对待敢于反抗的农奴,这些贵族最常见的做法是:杀死他们全家,把他们吊在树上警示所有农奴,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对待治下农奴,和对待牲畜无异,掺土的面包已经仁慈了,有些领主们,甚至连掺土的面包也要征税;

甚至还有几个贵族,为了彰显自己的暴力,居然吃反抗者的孩子,让自己看起来可怕,让农奴们畏惧。

乡贤缙绅固然可恶,他们也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吃人,可是相比较这些真的吃人,扒皮拆骨的贵族们,连乡贤缙绅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许多。

黎牙实原来以为泰西是半只脚还在奴隶制,但实际上,只有半只脚踏进了封建制。

安东尼奥的回复也非常的奇怪,葡王的回信,只有惊讶,这帮人送回了里斯本,居然还活着呢?

葡王把俘虏送回里斯本的动机,是为了彰显自己尊重黎牙实,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人一起杀的草莽风气。

当初的国务大臣徐璠,就最喜欢讲规矩,马尔库斯从大明回来,手刃了妖言惑众的宫廷秘书,徐璠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无论如何也要审判一下,哪怕是做做样子,万一遗漏同党,如何是好?

安东尼奥虽然没学到太多东西,但俘虏还是审判之后再杀,比较稳妥,否则,国王就有些不太尊重国务大臣了,不尊重规矩和秩序了。

黎牙实这才彻底明白了安东尼奥的怪异,徐璠、马尔库斯等人对他的评价,确实没错,他对政治的确一窍不通,还是用船上的那套办法在行事,没有陛下的支持,他这辈子就只能做个船长。

黎牙实忙得如同上磨的驴,同样,大明皇帝朱翊钧也在上磨,万历二十三年二月的会试,如期而至,围绕着会试,朝廷上下异常的忙碌,朱翊钧亲自审阅了下格物院出的算学卷,算学卷除了太难了之外,没有任何的问题。

“就这套吧。”朱翊钧郑重思索,还是钦定了难度适中的那套,对他而言,难度适中,对于学子而言,那就是天塌了。

张宏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来,会试考完,又是一片哭爹喊娘、以头抢地之声,算学卷,一年难过一年,而且算学卷有个特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十分容易量化,导致算学卷的权重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