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指望上面,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能做什么?
就在玻璃厂会议室里弥漫着无能为力的悲凉气氛时,南水县工业局,正迎来一场更剧烈的风暴。
两辆挂着地区牌照的吉普车,风尘仆仆地驶入了工业局大院。车上下来几名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干部,为首的是地区计委的一位副主任。他们此行,正是为了调研南水县在大跃进中暴露出的突出问题,尤其是工业企业的实际情况。
工业局局长刘启明早已得到消息,带着局里几个主要领导,忐忑不安地等在办公楼门口。他脸上勉强堆着笑容,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李光明逃跑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地区领导的耳朵里。
简单的寒暄后,调查组直接进入了会议室。没有多余的客套,那位地区计委的副主任开门见山,要求听取南水县主要工业企业,特别是玻璃厂的详细汇报。
刘启明硬着头皮,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经过粉饰的材料,开始照本宣科,试图强调成绩,淡化问题。他提到玻璃厂时,还想用“暂时的困难”、“资金周转不畅”等词汇轻描淡写地带过。
然而,调查组的领导显然有备而来。一位成员直接打断了刘启明的汇报,拿出一份材料,语气严厉地问道:“刘启明同志,请你解释一下,玻璃厂厂长李光明同志为何不辞而别?据我们了解,玻璃厂目前已经完全停产,工人工资拖欠严重,食堂断炊,并且存在大量违规赊销、造成国家资产严重流失的问题!这些情况,你作为工业局局长,是否清楚?”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向刘启明。他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支支吾吾,试图辩解,将责任推给“基层执行偏差”和“李光明个人能力问题”。
但调查组掌握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详细。不仅玻璃厂,钢铁厂、农机厂、纺织厂等多家企业面临的严重困境,都被一一摆上了桌面。那些被“跃进”光环掩盖的库存积压、资金链断裂、工人生活困难等问题,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快要凝固。刘启明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灰败。他知道,自己完了。他大力鼓吹和推广的“南水经验”,他力主提拔的李光明,如今都成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最终,那位地区计委的副主任面无表情地宣布:“鉴于南水县工业局在指导企业生产工作中存在严重失察、管理混乱、虚报浮夸等问题,经地区研究决定,刘启明同志即日起停职,接受组织审查!”
这一决定,如同一声惊雷,在工业局内部炸响,并迅速传遍了南水县的权力阶层。
消息传到玻璃厂时,张涛主持的那个沉闷而绝望的会议刚刚勉强结束。工人们带着一丝渺茫的期待和更深的迷茫散去,张涛和雷师傅等人还留在会议室里,相对无言。
当一个相熟的工业局办事员气喘吁吁地跑来,告知刘局长被地区调查组带走停职审查的消息时,张涛手中的搪瓷缸“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凉水洒了一地。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刘启明倒台,意味着县里对工业口的原有思路被彻底否定。但这对已经濒死的玻璃厂来说,是福是祸?是迎来了转机,还是彻底被抛弃?
没有人知道答案。
残阳如血,将玻璃厂破败的厂房和空荡的院子染上一层凄凉的红色。张涛独自一人站在厂长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这片他曾付出无数心血的厂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李光明跑了,刘启明倒了。可这几百张要吃饭的嘴,这一个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这盘残局,又该由谁来收拾?问责之后,出路又在哪里?
夜色,再次降临,将所有的迷茫与苦难,深深地掩埋其中。
(第三百五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