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明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如芒在背。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想重申他那套“开拓市场”、“算政治账”的理论,但在眼前这活生生的、严峻的现实面前,那些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刘启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召开这个会议,本意是想统一思想,稳定局面,给大家鼓鼓劲,顺便敲打一下李光明,让他赶紧想办法解决玻璃厂的烂摊子,别再给自己添乱。却没想到,会议竟开成了诉苦会和质疑会。这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期。
“好了!好了!”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强行打断越来越激烈的讨论,手指关节重重敲在桌面上,“同志们!有困难,我们要正视!但更要看到主流,看到成绩!跃进以来,我们的工业总产值是在稳步提升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能因为一时的、个别的困难,就否定我们的大方向!”
他试图重新掌控会议节奏,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现在的关键,是大家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要开动脑筋,克服困难!要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李光明同志之前不就打开了局面吗?”
他再次点到了李光明,希望能有个“成功典型”出来说几句话,提振一下士气。
李光明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硬着头皮站起来,声音有些发虚:“刘局长,各位同志,我们玻璃厂……我们一定……一定想办法,加快货款回收,保障生产……”
他的话结结巴巴,毫无底气。加快货款回收?拿什么加快?那些白条欠条,现在几乎成了废纸。保障生产?工人们半薪都领不到,怨气冲天,拿什么保障?
他这番毫无说服力的表态,非但没有起到鼓舞作用,反而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微妙。有人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有人则无奈地摇头。
刘启明看着李光明那副样子,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当初被他寄予厚望的“干将”,如今却成了最大的麻烦源头。他烦躁地挥挥手让李光明坐下,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会议最终在不欢而散的气氛中结束。没有拿出任何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只是重复了一堆“提高认识”、“克服困难”的空洞口号。厂长们沉默地陆续离开会议室,每个人的背影都显得异常沉重。
刘启明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里,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翻滚,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他点起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想起当初力排众议处理王超、提拔李光明时的意气风发;想起看到玻璃厂那份“辉煌”销售报表时的欣喜若狂;想起在地区开会时介绍“南水经验”的风光……这一切,如今都像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竹器厂的罢工,各厂长的诉苦,李光明的无能……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主导的这条路,可能真的走错了。至少,是走偏了。而现在,刹车似乎已经失灵,列车正朝着未知的深渊滑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刘启明。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屁股底下这个位置,竟是如此烫人。而南水县工业这架看似高速奔跑的马车,轮子底下,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第三百五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