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心情沉重,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毓韶宫的地界。突然,一阵凄美哀婉的清唱声传入耳中,声音宛如冷月洒下的清晖,凄清而空灵。她心中不禁一动,缓步走近。那歌声如同冰泉击石,清冷而悠扬,又似细雨打在窗棂上,带着无尽的哀愁。
自姚太后薨逝后,姚韵春一直住在毓韶宫里,算是给姚太后守孝。之前就有宫人反映姚韵春生得一副好嗓子,却总爱在半夜唱歌,扰得大家不得安宁。不过毓韶宫周围没有住着其他主子,也就没人出来阻挠。今夜夏侯纾无意间走到此处,听着这歌声,竟然觉得应情应景,便站在大门紧闭的毓韶宫门前听了好半会儿。
深秋的夜晚格外的寒凉,忽然一阵风吹来,夏侯纾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听歌的兴致也荡然无存,她裹紧了衣服继续往回走。
第二天早上醒来,往铜镜里一看,夏侯纾差点没被自己吓到。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头发凌乱,像女鬼一样的怪物就是她自己吗?
夏侯纾的心中顿时一片混乱,仿佛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在蔓延。那是一种对自己的陌生感,对镜中那个憔悴的身影的惊惧。她的双手不听使唤的在梳妆台上胡乱地翻找着,各类名贵的胭脂香料纷纷被碰倒在台面上,甚至有些滑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片狼藉之中,夏侯纾却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拼命地想掩盖住脸上的倦容与狼狈。最后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云溪在旁边看着,又无从相助,忙问:“娘娘,你要找什么?”
听到云溪的询问,夏侯纾直接愣住,正在涂脸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然后她莫名其妙地扫了梳妆台一眼,随意将手中的胭脂扔在了桌面上。
是呀,她要找什么呢?
不论是不幸夭折的大皇子,还是含冤而死的孟才人,又或是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佟皇后,他们的不幸其实跟她并没有直接关系。
她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她为什么要这么感同身受?
可那毕竟是一个孩子啊!
夏侯纾曾经已经亲眼见证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死于非命,如今又一次目睹那样的惨状,怎能心静如水?
聚澜殿的宫女端出来的那一盆盆刺目的血水,以及佟皇后惨白的脸色和凄绝的眼神,都牵动着她的记忆走向黑暗的深渊。那些被关在天牢里日夜被用刑,以及被审问的日子,那些被暗黑夺取了光明和无辜的生命都在向她呐喊,寻求一个公道。
云溪见夏侯纾不说话,也不多问,赶紧掏出手绢来替她擦拭手指上沾到的胭脂水粉,神情颇为心疼。佟皇后小产的事,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了,所以从昨晚到今早,宫里谁都不敢提。可云溪却见不得自家主子为了他人而神伤,尤其是这个时候,不知情的人还可能因此怀疑到她头上。
乌梅看着夏侯纾的神色,小声提议道:“娘娘,你脸色不太好,奴婢去请沈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夏侯纾点点头,然后又猛烈地摇着头,忙说:“不必了,我大概是昨晚受了点寒,待会儿给我煎一副常喝的药就是了。”
乌梅看夏侯纾神色坚决,又见云溪沉默不语,更加不敢多说什么。
才到中午,佟皇后小产的事就在宫中传遍。由于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再加上独孤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有意隐瞒,所以没有人敢妄加猜测。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尤其后宫中人多嘴杂,最是流言滋生的温床,终究是无法杜绝。
随着皇后小产,宫里的流言又起了,有人传出姚贵妃被禁足景华殿后,因为一直见不到孩子,精神便有些恍惚,曾因出不来而与门卫大闹,甚至说出了要诅咒南祁王朝从此断子绝孙的胡话。
这件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正好就发生在夏侯纾代替佟皇后主持宫宴的那几天。因为忙着筹备宫宴,夏侯纾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宫女进了景华殿,直接把大呼小叫的姚贵妃绑了,然后用棉布堵了她的嘴,防止宫宴的时候出乱子。同时,夏侯纾还下令当时知情的人都不许把姚贵妃的胡言乱语传出去。后来,夏侯纾还专门加强了景华殿的守备,防止姚贵妃与外界联系。
夏侯纾极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世界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想到当初她极力压制住的恶毒咒语还是传了出来。只不过当初侍奉姚贵妃的宫人,除了刘嬷嬷殉主,其他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了,这流言又从何而来?
夏侯纾想不明白,只好差陈怀济出去打听谣言的来源。
傍晚时分,陈怀济才匆匆忙忙地回来,满脸写着疑惑。
夏侯纾察觉到异样,便屏退左右。
陈怀济这才说:“娘娘,奴婢打听到传出这个谣言的是浣衣局的一个叫方娥的宫女。这宫女平时呆头呆脑的,常常被其他的宫女欺负,也不知道还嘴,更别说还手。有一次她被几个宫女欺负,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姚贵妃被禁足后,景华殿的衣食都是由专人送到门口,再由里面的人来取,中间的接触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根本没有机会交换情报。
夏侯纾不禁皱眉道:“小小的浣衣局宫女,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陈怀济摇了摇头道:“奴婢也纳闷,所以奴婢赶紧又派人去查了方娥的户籍,发现她在宫中并没有什么亲属,也不讨管事嬷嬷的欢心,以她的身份,连出浣衣局都难,根本不会知道那么多事。”
夏侯纾想了想,又问:“她什么时候进宫的?”
陈怀济仔细回想自己方才查到的信息,如实回禀道:“方娥是今年春天进宫的,正好是姚贵妃产子那会儿。”
夏侯纾心头一滞,继续问:“她曾经在景华殿当过差?”
“这倒没有,奴婢也正奇怪这个。”陈怀济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她既不是老宫女,又没有在景华殿当过差,按理说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其他地方道听途说的,被逼急了就脱口而出了。”
虽然没有找到流言的源头,夏侯纾却松了口气。但她转念一想,越发觉得方娥或许并不想传言中那么蠢笨。后宫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愚笨之人根本就不会被留下,就算侥幸留了下来,也无法立足。
夏侯纾道:“你替我好好查查这个宫女,看看她有没有其他的底细,不一定从她本人入手,也可以查查她平时会接触到的人。”
陈怀济领命又去了。
晚些时候,陈怀济再次打探回来报:“娘娘,奴婢刚刚打听到那方娥的远房姨娘曾在景华殿当过差,据说是个下等的洒扫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