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呐喊声中,臧布泰满脸都是喷溅的血渍,他的头脑中却是一片祥和,忽然耳边记起沈若怡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不再上战场了,我们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住吧,耕种、放牧,打猎,就只有我们。”
秋后,如果有太阳的话,那天气也可能是炎热的,尤其是天高云淡的时候,一场血战之后,空气里血腥的气味久久都不会散去,似乎每一阵风送来的都是那种味道,好像是口中含了一口脓血,吐了后的感觉,臧步泰的士兵们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因为他们信奉的战神,带领他们将舒呼兰的政权打败了,顾不得脸上的伤痕、身上的血渍,浑身的疲惫,所有人都拿着手中的武器,欢呼雀跃,呼喊着臧步泰“万岁”。
臧步泰俨然是一个皇帝了,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再次指向苍穹,对着身后剩余的那一半将士,呼喊道:“前方就是国贼舒呼兰和蒙古狗藏身的地方,为了西夏,冲进去!”
沈义澜的探子频频来报,当臧步泰的军队因为酣战折损一半的时候,沈义澜不得不考虑集结好他的军队,随时做好准备协助西夏兵攻城的打算,虽然折损严重,但是西夏士气高涨,沈义澜选择待时而发,并不着急。
“将军,我们真的要协助西夏人攻城?”林硕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很显然他对他们的敌手充满着排斥,在他的眼中,西夏是他永恒的敌人,但是在摆弄权术的政客眼中,敌人并非是永远的,为了利益可以刀兵相接,但是为了利益也何以化干戈为玉帛。
“陛下的旨意是协助臧步泰的军队夺得西夏的政权,我们只能遵循圣旨!”沈义澜表现的极为淡定,在探子不断变化的战报中,他仍然有希望臧步泰可以攻城成功,臧步泰是他的对手,所以沈义澜太了解了,这样一个政治敏锐,战场效用的人,不会在这样士气高涨的情况下失败的。
“将军,宫中来的八百里加急!”沈义澜立即起身接过传令兵手中的密函,居然是慕容皇后的亲笔信件,沈义澜心中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刻拆开手中的信函,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道:“沈若仪吞金自尽,于昨夜子时,感切肤之痛,望节哀!”
沈义澜眼前瞬间黑了一下,好像遭受到了迎头的痛击,这是他能够预想到的结果,可是却没想到竟是来的这般的激烈,也是来的如此的决绝,沈若仪一个一贯果决的女子,在最后处理自己的性命上,也是如此的果决。
“报……将军!臧步泰率领的西夏军队,已经攻进了城,蒙古守城的士兵被全歼!”
“整饬军队,原地待命!”沈义澜被林硕搀扶着坐在了椅子里,不明就里的林硕担心的问道:“将军,要不要宣军医前来?”
“不用了”,沈义澜久久不能缓过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沈义澜自打懂事起就没在哭过,受伤时的命悬一线都未曾有此刻这般的心痛至极,只觉得犹如万箭穿心,沈义澜再次摊开手里的信,上面继续写道:“眼下正值臧步泰酣战之际,为拖住臧步泰登帝,隐瞒死讯,将心内所附信物交与臧步泰!”
沈义澜从信封内倒出一张旧手帕,是女子惯常戴在身上的蚕丝帕子,展开来,上面没有任何的特别,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一处刺绣也未有,他不明就里,可是既然是慕容皇后吩咐的他便照做就是了,于是沈义澜将沈若仪遗留下的帕子放在了怀中,似乎还能感受得到她生前的余温。
昨夜子时,远在龙城的皇宫里——
“月亮影儿秀,微风习习哟,鸣唱小虫儿,声音轻轻哟,我家小宝宝,夜里熟睡哦,娘亲小宝贝……”因为龙城的天气还热着,不如西北冷得那么快,秋天来的那么急,所以沈若仪只着一件绸料的衫子坐在摇篮前哄着孩子睡觉,他们的宝宝很像臧步泰,尤其是睡着的时候,所以沈若仪这样看着熟睡中的小婴儿的时候,总能想起远在西夏的臧步泰,她的催眠曲轻轻地,像是耳边的絮语,即使是守夜的宫女也都昏沉沉的欲睡,更何况是一个小婴儿。
沈若仪拿起孩子肉嘟嘟又极其细嫩的小手握在手中,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她没有哭,却有些担心,所以她的指尖不停地摩挲着孩子的小手,好像既想盼着他醒过来,对着她依依呀呀的说话,又想就这样永远的看着他睡着,保护着他。
“夫人,夜深了都快子时了,您还是睡吧!”侍女金兰披了一件衣裳给她,轻声的劝道,“世子这会儿也睡得香甜了,您也休息吧!”
自打进了这龙止国的后宫之后,沈夫人就未曾睡过一个好觉,甚至夜夜都守着孩子,一开始金兰以为是夫人你住不习惯,可是渐渐地就发现,夫人只是担心孩子,不然为何要这样没日没夜的看着。
“好!”今晚上的沈若仪难得听进去了,虽然起了身可还是眼睛一点都不愿意离开小世子,甚至有几分诀别的不舍,“金兰,秋天里的晚上,蚊子毒的厉害,所以你要好生的照顾世子,夏天里晚上太热,要为他打扇,冬天很冷,要给他多加被子!”
金兰听得莫名其妙的,却还是点头应承道:“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好生的照顾小世子!”
沈若仪挪开了黏在孩子身上的目光,移到了金兰的身上,轻轻地笑了一下,金兰从未见过沈若仪这般笑过,只觉得那温婉的笑容里竟带着一丝的不舍,还不等她有所感慨,沈若怡已经转身进了内室,她连忙的想跟进去伺候,隔着那一层人已入,叮咚犹然的珠帘,只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拿着梳子轻轻地梳着自己的发尾,说道:“不用伺候了,去休息吧!”
金兰福了福身子答了声“是”,然后便出去了,行至门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停了脚步想回身看一眼,可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金兰怕吹了小世子,连忙阖上门离去了。
红烛套着一层琉璃罩子,改变了光芒本来的颜色,让屋子里的光微微的发青,沈若怡动作不疾不徐的在为自己换衣裳,回到中原来的时候,走得实在是太着急了,毕竟是陪着臧布泰逃难,所以只带着几身旧衣裳,还好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穿着也是合身,她捡了一件樱粉色的穿上,又为自己挽了一个规整的堕马髻,她梳的头发向来不是很好看,以往跑江湖的时候,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装束,甚至有时候戴着斗笠,便散着头发,但是今晚,她的头发整理的及其用心,还用桂花香的头油,稍稍的擦拭了几下,让短翘的碎发更为的熨帖。
胭脂、水粉、熏香,每一样沈若怡都上的细致,她听说人死后会保持着死之前一刻的样子,所以她不想自己难看,若是美丽的,她的魂魄就可以时常的回来看看孩子,也不会吓着他,只是义父生前说过,只有相信有魂魄存在的人才能看得见,臧布泰多年杀伐征战,是绝对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就此别过,再无相见之日了呢?
一切都准备停当了,沈若怡觉得自己也不能不告而别,她这一生走的艰辛无比,可也算是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总是要给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的人留下只言片语,可是都要写给谁?臧布泰——心中想着他是一定的,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离开他竟自己觉得愧疚万分,是她曾经承诺过要一生与他相守的,如今却是就这么默默地走了,沈义澜——就算了吧,感谢的、后悔的话都不想在与这个男子有所牵连;慕容霓裳——那是一定的,她知道这个女人虽然是狠毒了一些,可是本心是不坏的,如果自己去了,在这宫里能够保全孩子安危的也就只有她了。
沈若怡提笔蘸墨,犹豫了片刻方才落笔写了一封信给慕容皇后,简短但却情真意切,“吾一生飘零,没有什么尘世之牵挂,来去犹如轻烟随风,可尚留一子于世,仍是襁褓之年,身为母亲,实属放心不下幼子安慰,念在你我情意虽浅薄,却算是莫逆相交,求皇后感怀为母之操心,在我身后,保幼子靖儿的安慰,愿来世结草衔环相报,在所不惜!”
给慕容霓裳的信写罢,又该与臧布泰说些什么呢?自己就这样走了,他是不是会不开心呢,抑或是很愤怒,也不知道他将来登了帝位之后,还会不会善待他们的孩子,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将来会有许多的王子和公主,恐怕他们的靖儿因为没有了娘亲就会被他遗忘,想一想来沈若怡便觉得眼眶发酸,也不求他别的,只希望他能善待靖儿,自己身前身后便觉得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