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郭督军忘了，那么我这还存有郭督军亲笔签字的合约书，劳烦程参领抄写一份带回南京给郭督军过目。”

程未深深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澄雪，熟悉的脸庞、熟悉的人，只是她对他从来笑颜如花，依赖信任，而今却比之陌生人更不如。

那种感觉就像被什么夺走了最习以为常的空气，令人胸口钝痛。

“阿雪，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呵……不然，我该怎么和程参领说话呢？!”澄雪无力的声音带着讥讽。

“阿雪，这次是因为意外，我才不得不贸然打扰。”程未声音难得得软弱。

“不要叫我阿雪，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不想被他动摇，她转过身不再看他。

程未轻轻扶她的肩膀“是我负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

“会什么？”陆澄雪回首低问，“会和孙副督军的女儿离婚？还是会放弃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和地位？！”

明明想讥讽他，却无法否认自己心底仍有着丝丝期盼。

心爱之人的双眸里点点沁出的乞求就像是走过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伤痕累累的双脚，轻易的刺痛了程未，让他几乎忘了信念、前程、江山，只要她，只有她。

时间此时此刻走得那么慢。

她小心翼翼的期盼着，又丝丝缕缕的恐惧着。

程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是眼底一片清明，“我答应你……”

那一刹那澄雪眸中的光亮胜过万千星辰。

可是程未还是残忍得说出了剩下的话，“给我五年时间。”

啪的一声，冷风吹开了未关紧的门，透彻心扉，澄雪方觉就算寒冬腊月的寒冷也比不上这一刻的刺骨。

她用了两年时间自以为筑起了铜墙铁壁，不过在一瞬间便被他推到，渺小脆弱伤痕累累就这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呵，曾经最温柔的人却原来可以这么残忍。

澄雪忍不住将指甲插进掌心，刺痛让她慢慢清醒，转身走到雕花木制床边，按了床头下的一处，便有一个小巧的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放着一把钥匙，那是掌管整个四锦记账目的钥匙，还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雕饰。

那个雕饰是一对剔透澄清天鹅，在灯光的折射下璀璨耀眼，她轻轻地取出。

回身走到他面前，收敛起所有的脆弱和伤痛，目光决绝，缓缓地将天鹅举到他面前。

“阿雪，不要这样，”程未脸色瞬间惨白，“你明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

“曾经我以为我知道”，她牵了牵唇角。

相恋三年，曾经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坚信不疑、奉若神明，但现在想来，她早已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就这么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睛，轻轻地放开了手中的天鹅，任由它粉碎在坚硬的地板上。

清脆的声音像一把最锐利的尖刀割在她的心上，也割裂了她与他所有的过往。

“阿雪……”

“程未，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如果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怜悯，那么就不要再反复地揭开她的伤疤。

当做出选择的时候，程未分明告诉过自己绝不后悔，可是这一刻被海水倒灌淹没身躯的寒冷是什么。

程未他们几时离开，她并未在意，也许是秋日夜晚的凉风太过冰冷，半夜便迷迷糊糊发起烧来。

三月的南京寒峭和炎热并存，街道两旁的樱花树惺惺松松的绽开，傍晚街道的灯光昏昏欲睡，暗黄色似纱非纱披在行人的肩上。

玲珑俏丽的少女和帅气欣长的少年双双走在接头。

“阿雪，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又没有好好吃饭？”清朗的男音像微风拂过湖面。

“有吗？没有觉得啊！”活泼的女声像门前被鸟儿逗弄过的风铃。

“分明有，澄雨说你最近都很少回家吃饭。”

“额，最近太忙了嘛……”

“这么认真？姑父真该奖励你！”少年轻轻将少女往怀里扯了扯，以免被匆忙奔过的黄包车擦伤。

少女的脸颊微不可见的红了红，离开少年一步距离，转而道“我和他打赌，如果半年内我能让四锦记转亏为赢，我就做四锦记的东家！”

“这么有信心？四锦记这两年可是一直都在亏本。”少年微笑道。

“当然，你不信我？”少女不满的嘟了嘟嘴。

“额……”少年侧首作思考状，直到看到少女眼含威胁斜睨他，才笑道：“自然相信。”

“啊切……”少女刚要骄傲却被夜风吹过不觉打了个喷嚏。

“天这么冷，不知道多穿点。”少年皱了皱眉就要将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

“不用啦，我身体很强壮的，之前冬天都不穿棉袄呢……”

现在来四锦记不过三个月就被养娇了身体，少女暗叹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知道她说的是前几年流浪的日子，少年心中划过丝丝酸痛，像是泡在冰凉的醋里。

“不要摆臭脸啦，都过去啦，”看到他神情暗淡，少女转了转眼眸道：“我的手好凉啊，不信你摸摸看。”

撒娇的将微凉的双手递到少年眼前，看他微怔的神情，少女心中微微忐忑。

也许只过了几秒却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少女失落的把双手收回，转身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正思考怎样打破尴尬，却身后之人轻轻拥入怀中，温热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略宽大的手将她小巧的双手包裹住。

“这样还冷吗？！”低低的男声带着怜惜。

“恩……”少女忍住发烫的双颊低声道。

不过瞬间，整个南京的樱花都绽放在夜空，香气醉人。

将怀中有些僵硬的少女搂紧些，少年道：“现在呢？”温柔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间。

“……”轻轻的摇了摇头，少女唇角忍不住爬上羞涩的笑意，“程未，你之前说男女授受不亲呢？”

“恩……”他悄悄将她的手放到他的口袋。

“这是什么？”少女触摸到口袋里有硬物疑惑道。

“取出来看看。”少年微笑。

晶莹剔透的一对天鹅在少女掌心散发出盈盈的光泽，“好漂亮，是天鹅？”

少年点头：“一对永不分离的天鹅。”

“阿未，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少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得寸进尺。

“恩……”

低低的声音像清晨寺庙的钟声在少女的心间一直回响。

梦里的樱花落了一地，浅粉色花瓣带着些许情人间的甜蜜和缠.绵，却不过片刻都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