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旧事(2 / 2)

但更多时候,素怀安偶尔还能记得,家里有一株很大的海棠花树,娘亲抱着他,喂她吃很甜的海棠花粥,后面站着轻轻扇风驱蚊的奶妈。

那个时候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这两种梦境来来回回交替,夜色血红与白昼日光,一直反复折磨了她好几年。

一直到了四年后,终于开始熟悉起天门山的一切,这才开始变得淡忘,一切都要开始好起来了。

但偏偏也就是在唐家让她刚刚有安稳下来的感觉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天门山紧跟着就是跟季家一样的一场浩劫,那一次,整个天门山没有任何缘故消失。

还是一个黑夜,跟季家那晚一开始的火光冲天不同,一切看起来都跟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风也是静的,树也是静的,只是气味有些不同。

空气中满是腥甜。

她和唐月赶回来的时候,只几天没见到的高门大院,房屋一下就瞧着破败,空气中的血腥气有些浓郁,唐家连一个人也没有,她和唐月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在用眼神彼此安慰。

年少的唐月深深瞧她而后不说话,因为他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是紧着喉咙拉住了她的手,有一点用力,有一点颤抖。

素怀安感觉到唐月的情绪,也握住了唐月的手。

若不是她回忆起幼时那一场火出了山门,唐月去寻他,那他们两个也不会站在到处弥漫着血色腥甜的唐家旧址。

不过是短短数天的时光,再回到这里,一棵树一棵草一朵花都是那么熟悉,偏偏就是人都没了,找不到,不知道唐家上下快一百来口人去了哪里,但素怀安知道这空气中的血腥气就代表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很可能凶多,吉少。

唐月手颤抖了一会,这才冷静下来去寻了柴火,油液,想要把旧址烧掉。

素怀安大惊,拉着唐月,“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也看见了,这个地方不能留。”唐月冷着声音,他身影在月光下更好看,男子的坚毅,女子的线条,唐月都有,从少年就有,一直到后来都没变过。

“不能烧,这是师父的家,大家的家,你烧了回来他们住哪里?”

唐月听完咧嘴呵笑,他抱着柴火,往那一站不管做什么都跟一幅画一样好看。

“还有可能吗?你看看这是什么情况?你要是想要活,就别在这唧唧歪歪。”

唐月冲着素怀安说话,他满手柴火抱满。

他也没注意脚下,登时就被河边的什么东西绊倒,素怀安大惊,连忙快跑几步,想要扶起唐月。

这个时候,唐月才低着头,罕见地主动推了她一把。

唐月这么一推,素怀安也愣了,她就着月光见唐月不对劲,顺着跌坐在地上的唐月的目光看去,这才看见朦胧月色下,是个穿了暗红色衣服面朝下浸在水中的女子。

纤白手中一柄黄杨木梳。

素怀安也跟着心凉,她分明记得,那是她送给唐蕤的,无火黄杨,世以其重,利刃剜刻手柄,世间再无第二把刻了葳蕤艳绝的梳子。

那女子一动不动,散落的长发随着水流飘动,素怀安赶忙上前将女子翻转。

整个面容已经被水泡肿了,细细观来,可不就是唐蕤。

素怀安连忙退了几步,因为退的太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十分慌乱看坐在河边泥地上的唐月,谁知唐月却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唐蕤。

冬用枣木梳乌发,春用黄杨梳通络,阴雨绵绵天用硬质竹梳。

这样一个身前只是梳发就无比讲究,葳蕤生光艳绝天门的唐蕤,此刻却这样凌乱又不体面的静静躺在小河边的月光下。

唐月似乎透不过气,足足歇了有半个时辰,这才想要背起唐蕤。

素怀安全程就跟在他身边,唐月纤弱,人却执拗,每当素怀安想要过来帮忙背,他都挣着一把推开素怀安。

素怀安明白唐月心里难受,她不敢多说话,她不知道唐月这是怎么了,更加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这一次,她只是帮着唐月一同挖坑,将唐蕤好好葬了,再放火烧了唐家旧宅。

一百七十年的老宅子,就算是地处阴湿气重的山林,撑房的木头也早就干透了,一着了火,就疯狂燃烧。

不到半天,天门山,再无唐家这号人。

两个少年人是怎样完成的这一切,素怀安现在想象,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她记得那样静静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连眨眼睛都没有的唐月。

那样的唐月看起来有点让她感到害怕。

素怀安收回思绪,她心里乱得很,一直一来,她想要知道的真相,此刻就安安静静放在眼前,这些东西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