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芝在这么多年以后境况一点都没有改善吗?”
斯曼现在有一点不希望在这里找到宋,斯曼不愿意多年未见的旧友跟自己相差甚远,否则她将无法面对。斯曼希望宋兰芝好得不得了,好得令她刮目相看,无法企及。
面前的地下室,无论如何,斯曼都极度不想进去。但是为了见宋兰芝,她还是硬着头皮沿着地下室的狭小入口走了下去。下去的过程,斯曼一直在心里祈祷,祈祷不要让自己遇见那苦命的女人。
地下室的走廊里并无灯光,且阴暗潮湿,粗糙的水泥地面已被磨损得坑洼不平,墙壁年久未被粉刷,已经漆黑斑驳,墙角处长满大片黑色霉菌,空气中也混合着某种病毒和细菌腐烂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也许是妊娠反应,斯曼在干呕了几次以后,控制着自己坚持下去。
经过一排上锁的房门以后,有两家的门户是敞开着的,一个屋里有带小孩的孕妇正盯着一台旧彩电看得入神,另一个屋里是一位嗑瓜子的大妈正在对着手机唠家常。
也许她们的男人都出去上工了。作为住过地下室的人,斯曼有点熟悉她们的状况,这一点让斯曼感慨良多。
“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宋兰芝的?”斯曼站在门口问。
“往里走,把头那家。”嗑瓜子的大妈对出现在门口打扮讲究的年轻女子充满了好奇,她干裂的大手握着的手机好像摔过,机身正被透明胶布里三圈外三圈地缠着。手机听筒那里,传出浓郁难懂的方言,伴着吱啦吱啦的电流杂音。
斯曼忍着漆黑和腥臭走到走廊尽头。
“她还跟以前一样,喜欢挑走廊最里面的屋子住。”斯曼的心里想着。
“她家现在应该没人!”好奇的大妈追了出来,站在门口刚刚斯曼站过的地方对斯曼说,“好像去上工了。”
“宋兰芝她,”斯曼看到把头那家的门上确实上着锁头,“做什么工作?”
“好像当保姆吧。”大妈不确定地说,“她不怎么跟邻居来往。”
斯曼走回大妈的门口:“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可说不好。”说话的时候,大妈低头盯着斯曼的裤子和鞋看,不是很专心斯曼的提问。
“说谁呢,这是?”另外一家敞着门的孕妇也出来了。
“把头的,小宋。”大妈打量完斯曼的穿戴,继续嗑她手里的瓜子,她那被摔过的手机此时正揣在她臃肿的大肚子旁边的上衣口袋里,并露出听筒那头的半截来。斯曼也许能够猜到她的手机为什么被摔烂,因为只要她一个深呼吸,她那肥硕的大肚腩膨胀起来,就会把她那小口袋里的一切物件给挤出去。
“她不是伺候一个瘫子嘛,那老头八十多岁了。她不经常回来住的。”孕妇的肚子里怀着一个,身后还躲着一个。
“伺候病人?那能赚多少钱呀?”斯曼随口而出。
“赚啥钱呀!一把屎一把尿的,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孕妇摆出一副她比那大妈年轻且脑子灵光的优势来。
“噢。那她男人呢?”斯曼又问。
“谁男人?宋?”孕妇惊讶地反问。
“对呀。”
“好像是离了吧。她还有孩子呢,一个还是两个来着,不清楚,都放在老家呢。”孕妇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妈瞪了她一眼,孕妇好像在外人面前抢了大妈的风头。
“她男人不是死了么?”大妈终于插上话。
“咋死的?”斯曼几乎和孕妇一起惊讶地问出这句话。
问完这句话,斯曼才想起自己跟她一眼,都是个孕妇。只不过,斯曼的肚子没有人家显怀那么明显。
“上吊死的。赚不到钱,养活不了妻儿老小,窝囊死的!”大妈掌握的信息让她迅速夺回了风头。
“上次你说上吊那事,是小宋男人?”孕妇问道。
“就是!她男人是从牢里出来的。”
“犯了什么罪?”孕妇竟然忘记斯曼,跟大妈俩人聊了起来。
“还能什么罪?穷疯了呗,偷了呗,抢了呗!”
“哎哟哟!”
“听说放出来以后,在家里抑郁了好一阵子,也不出去找活,全靠小宋养着他。”
“那他自杀是抑郁了?”
“估计是。你猜是拿啥吊死的?”大妈的眼神开始放光。
“啥?”孕妇开始放低姿态,想要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跳绳!”
“你是说孩子玩的那种跳绳?”
“可不就是!”
“呀!吓死人了。”
斯曼已经不想再听下去,那根跳绳,她好像还借来用过。她当初想用那根绳子打胎来着,用它作为小乐那个小生命的终结凶器。结果小乐没有事,宋兰芝的男人却被它给勒死了。命运总是如此弄人,当初斯曼没有追究他偷窃血汗钱的事,本想看在兰芝的面上,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没想到这个机会并没有让他改过自新,终究还是走向了深渊。
斯曼突然连呕了两下,差点吐出来,吓得孕妇和大妈赶紧退后躲闪。
“不好意思,妊娠反应。”斯曼饱含歉意地说,“麻烦你们了,我要打听的好像不是这个小宋,我找错人了。没错,我是找错人了。”
两个邻居扫兴地回屋了。
“谢谢,打扰了。”斯曼做了两下深呼吸,想把呕吐感压下去,谁知这走廊里的气息让她更加难受。
斯曼飞快地走到宋兰芝家的门前,用她颤抖得厉害的小白手从包里拿出一千多块钱。
宋兰芝对斯曼来说,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路人,她就像是斯曼的倒影。斯曼当初没有接受命运的安排,怀着身孕从医院的二楼窗户跳了出去,选择按照自己的路去走。兰芝跟斯曼正好相反,她没有自己的人生,他只有听任丈夫的安排,四海漂泊,不抗争,任劳任怨,孩子和丈夫是她生活的全部。可如今,这两样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可怜的女人。
斯曼强忍着内心强烈的恶心,把钱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漆黑阴暗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