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曼拎着饭盒在人行路上往前缓慢地走着,本是可以打车的,但是最近在家养胎实在是闷得无聊,感觉腿脚都要锈住了。所以今天打算步行一段,实在累了再打车。
这一胎怀上以后比上一胎显得娇贵多了,以前没人照顾,各个方面的条件都不好,能活着就不错了。现在却是不一样了,不再为钱发愁,还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导演在身边细心照料,斯曼感觉这次怀孕像是升级为皇太后的地位。
今天中午导演不在家吃饭,他正在工作室跟同事们忙碌。小乐去上学了,斯曼一个人在家无聊,便早早地做了双人份的午餐,精心地装在饭盒里,想着带到工作室去跟导演一起吃。
导演不让斯曼多走动,怕她不老实,动了胎气,他说怀孕刚开始那几个月最是危险。斯曼倒不觉得,她想反抗来着,她想用她以前刚怀孕的时候又是跳楼又是坐三轮车颠簸的事情来做佐证,但是她忍住没说。她心里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有一点精神病,太令人无法理解了。
“书上说了,孕妇应该多运动!”斯曼打算一会儿见到导演以后,若是遇到责备,她就拿这句堵住他的嘴。
这句话是哪本书上说的来着?斯曼早就不记得了,也许是多年以前在路边摊买的那本《育婴宝典》,也许是根本没有书里这样说过。管她呢。反正她现在是大学毕业的人了,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用“某某书里是这么说的”来做理由。
任性的孕妇步行了大约两站地,体力就不行了,身上开始冒虚汗,尽管这个早春的中午并不暖和。
“导演不让我多运动,可能是有道理的。”斯曼现在突然又这么想了。
“以前抱着孩子都能跟城管赛跑,现在刚怀孕就走不了几步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斯曼是从这一年才开始觉得自己老了的,以前她常以少女自称,搞得小乐爱管她叫曼姐。
最后还是打了车。
坐在出租车上,斯曼喘着粗气。
“是孕妇吧?”司机突然问。
“我去!不是吧,我还没有开始显怀,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从你走的那两步路我就看出来了!孕妇和正常人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她是个辣妈,她一直以为她身上没有孕妇的气息,结果是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
“我跟你讲,我就是太有经验了!”斯曼被认出是孕妇以后也不用再拘着了,“我这是怀的老二。我以前就太善于当一个孕妇了,所以才被你轻易看出来。”
斯曼的话说得司机忍不住直乐。司机当然不知道,车上这位年轻的孕妇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那本《育婴宝典》结合她第一胎的惨痛经历。
下了车,斯曼上了过街天桥,然后下到马路对面。
刚要下台阶,突然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瘦弱的中年妇女低着头快速地迎面擦肩而过。贴着斯曼的胳膊,嗖地一下,走远了。
斯曼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掉头去追。
不是因为她撞了斯曼,而是她的轮廓看上去非常眼熟。
斯曼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只是听任着内心第一个反射出来的直觉,一直跟了上去。那中年妇女的脚步很快,不是斯曼这个孕妇所能企及的,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斯曼有些着急,赶紧冲那人喊了一声。
“喂!你慢点走,等等我!”
衣着破旧的中年妇女并不相信这一声混杂在机动车嘈杂声里的呼喊是叫她的,但是她还是回了头。不过她不是回头看斯曼,她好像很迟钝,她判断错了方位,她看的是斯曼的右前方的某处。
所以斯曼只看见了她的侧脸。
并且,这个中年妇女视线的焦点之外的朦胧处,也看见了斯曼。
宋兰芝!
她手里拿着一个破布口袋,里面估计也是装着饭盒、水杯之类的东西。至于样子,是一幅灰头土脸的模样,脸色暗淡粗糙,神情呆滞,眼神涣散空洞。
宋兰芝并不能算是斯曼的好朋友,她跟她只不过是过去的邻居。
“不过她怎么混成现在这幅田地?”斯曼此时的心情除了感到有些遇见旧识的惊喜,还有一丝震惊。
如果她坐下,就坐在路边的台阶或是花坛旁边的水泥地上,面前再摆一只碗的话,绝对会有路过的行人往碗里面扔钱。
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她正是宋兰芝,错不了。
斯曼的内心开始火热、欢愉,于是继续追她,想跟她相认,想跟她叙叙旧。尽管斯曼知道,久不经常见面的人,即便旧相识也成了陌生人。
宋兰芝并没有停住步伐,反而越走越快了。她好像在刚才的那一回眸看见了斯曼,她完全有可能也认出了斯曼。可她偏偏东躲西躲,最终消失在了人群里。
斯曼累得满头大汗,还是没能撵上,一阵灰心失落的沮丧油然而生。
“她看见我跑什么?”斯曼有些不解,有些生气。
“或许她根本就没看见我。”斯曼又开始安慰自己。
“她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呀?”斯曼最后怀疑起来。
这条巷子再往前走就是居民区了,她可能是住在这附近。斯曼挺想歇一歇之后继续找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宋兰芝的住处。但是斯曼的手机响了,是导演打来了。
“好啦,我的确又不听话,跑出来了。”
斯曼只好放弃找宋兰芝的计划,又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导演的工作室驶去,“我快到你那了,我给你送饭来了。不许骂我!”
斯曼以为路程很近,可是出租车还是走了很久,她这才发觉,她已不知不觉追出去这么老远了。
宋兰芝在斯曼的生活中消失了有很多年了,斯曼回想起来,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她说她要跟随她的男人去天津。斯曼想起自己床底下丢的那些钱,就是宋兰芝的男人偷的,不过她当时原谅了他,他应该拘留不会太久。也许宋兰芝不会发现偷钱那件事,她男人估计也不会说的。
最好他别跟她说,不然以后再遇上,难免要因为这事而尴尬。
心情恍惚的斯曼在导演的工作室吃完饭,勉强又待了一会儿。可是她怎么都呆不踏实,心里面老跟长了草似的。
说实在的,她现在挺想知道宋兰芝夫妻俩过得怎么样的。毕竟以前是一起吃过苦的邻居,相同的境遇下,惺惺相惜吧。
于是斯曼找机会跟导演告别,说想回家。导演坚持开车送她,被她拒绝了。导演无奈,只好在门外给她拦了一辆出租,并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上车。在导演的目送之下,斯曼坐在车里假装往前走了一段,等导演回去了,斯曼突然跟司机说要换一个地方。
斯曼又回到了刚才跟丢宋兰芝的那条小巷。
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再想找人更加没有头绪了,斯曼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巷子两边是低矮破烂的门市房,麻辣烫,烤翅,酸辣粉,还有那些不值得细看的路边摊应有尽有。行人不是很多,却都脚步匆匆,带着麻木以及久经压抑的脸。再往前走,行人更加稀少,一面围墙拦住去路,前方以及右边都是被围墙堵死的,左边通往更加偏僻的不知名处。斯曼细看那破旧围墙,发现中间被掏开一个口子,供小区里的居民外出走捷径使用。斯曼没有细想,只是凭借直觉钻进了围墙,然后踩过一片脚踝高的杂草中间被踏平的光亮土坡,来到一处由数栋红砖旧板楼所组成的小区里面。
斯曼浑身发麻,原本潮热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心底,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感觉她好像乘坐时光机,回到了多年以前,回到了她刚刚来北京那会,所住的那个小区,那个她努力想要忘记的地下室。
是的,在她眼前的破旧红砖板楼旁边的空地上,立着一个风化严重并且已经严重褪色的牌子,那牌子告诉斯曼,这里也有地下室可供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