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烈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双肘撑着膝盖,一只手呈半握状伸向竿架,就那么僵着,一动不动。
林双星屏息弯腰,伸手轻轻去碰触他的腿,“爸……”
林烈无限诧异地看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找漂,然后猛地提竿。
林双星躲闪不及,一尾活蹦乱跳的嘎鱼“啪”地打在他脸上。
金生金一看林双星那半边脸,脑中顿时浮现出各种父子相残的画面,也没敢向两位当事人打听,偷偷问智慧:“动手啦?”按说有她在场,那俩人不至于呀。
智慧摇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洗了手去帮保姆做饭。林双星胖头肿脸地拎着几条鱼也跟进厨房,完全不想跟屋里那个他叫爸的男人呼吸同一片空气。客厅传来金生金惊天动地的笑声,林双星脸色更黑,双眼幽怨目光发直,神似盆里被开膛破肚的嘎鱼。
金生金主动开了瓶酒,一边跟林双星吹嘘这酒的来历,一边拿了林烈的杯子。智慧端上最后那道炖嘎鱼,看到他们在分酒,随口说了一句:“林总心脏不好,就别喝酒了吧。”
保姆正挪着菜盘给鱼腾位置,一听这话立刻望向了林双星,紧张之情表露无遗,只差去捂智慧的嘴。金生金也是动作一僵,在那爷儿俩脸上来回看了看。
林双星心说你们都看我干啥,也不想想智慧都知道的事,他可能不知道吗?伸手把那半杯酒挪到自己面前,没好眼神地瞟下林烈,“瞪什么眼睛?说你就听着点,一点都不省心。”
林烈忽然想到刚在鱼塘前,这小子那一声“爸”里面的惊惧恐慌,这才明白,原来他早知道自己的病情。
金生金也反应过来了。看着没事儿人一样站在桌子旁边低头给大家盛汤的智慧,哑然失笑,压了他二年的心事,就让她一句闲聊给说散了,也不怪林双星那个刺头儿被她摆弄得服服贴贴。“慧子啊,这大过节的一桌吃饭,怎么还‘林总’‘林总’的叫着,多见外,是吧?”他瞅着林烈求搭腔。
结果是林双星眯着眼,气定神闲地应声:“嗯——!”
林烈怪异地瞪他,“你哪来的脸‘嗯’?”说实话别人对他什么称呼,林总向来没啥所谓,毕竟亲儿子都这么叫他。
智慧正要开口,注意到金生金捉弄的眼色,低头一笑,没出声。
金生金清清嗓子,“但你是林双星老师,到底长他一辈儿,这么论起来,要不你估且叫声大哥吧。”
这是怎么论的?林烈刚想抗议,桌子底下被踢了一脚,抬头才发现林双星脸色精彩,不动声色地改口,“……也没啥毛病。”
林双星筷子都捏折了一根,寒泠泠盯着智慧,“你想好了再叫。”
一顿饭吃下来,最为百感交集的,要算林家的保姆大姐。自打女主人去世到现在,五年多了,这个家的年节,还从没吃过这么正常的团圆饭。
大姐是在林烈和语世琳公司初建那段时候来做保姆的,那时夫妻二人正忙,几乎很少能同时在家吃上一顿饭。他们从一个三居室公寓搬进这个几百平米的别墅,餐桌越变越大,可每天在家吃饭的,仍然只有林双星一个人。
语世琳是个外冷心热的女人,性格本就不擅交际,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焦虑感更加严重,也不愿花太多时间在人情上,平常邀请来家中的亲戚朋友不多,但起码他们一家三口人是团圆的。大姐每到春节会回河北老家陪孩子,年三十总会收到她发来的拜年信息,附一张三口人合影。在她走后,剩下这父子各过各的,大的整天在外奔波,回到家就关在书房里喝酒;小的黑白颠倒,饿起来进厨房随便抓口吃的,也不管冷热。
大姐自己的子女也都成家立业了,近两年经常催她回去一家团聚,她总推说想在外面多赚几年钱,其实是放心不下林双星。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甚至比跟自己儿女相处时间都长,就分开短短半年,再回来已物是人非。林双星没了妈妈,也没了无忧无虑的他自己。
金生金这些年真是全心全意帮林烈,可毕竟也是个男人,工作上他能分忧打点,在照顾林双星这件事上,林烈这当爹的做不好,金生金更做不好。
指望林烈再娶是没可能了,只能盼着林双星尽快找到个本分姑娘。
大姐这么想着,不觉回头去看客厅里林双星带回来的那姑娘,却见她从中岛台绕过来,把两个酒杯放在洗碗槽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