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景弈失声低呼,浸泡在屎尿污秽中的陆昭徽轻轻动了一下,陆景弈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说不上是悲是喜。
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活着;可他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委实让人心酸,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啊!
“心疼吗?”环抱着双膝坐在陆昭徽身边的陆景年一声怪笑,充满憎恶的目光死死盯着陆景弈,“要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你的话,所有人都会过得很好!陆景弈,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已然癫狂的陆景年突然朝陆景弈扑来,袖间闪过一道亮光。陆景弈眉头一皱,侧身躲开攻击的同时以掌为刀用力向下砍去,陆景年一声惨叫后扑到地面,好半天不能动弹,手中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打斗声引来了在外面候着的步青衣,她看了一眼不停挣扎却怎么也站不起的陆景年,在看向陆景弈的时候心有余悸:“没受伤吧?”
陆景弈摇了摇头,言语中带着沉沉悲叹:“他已然是个疯子,如何能伤得了我?”
经历过太多的风波坎坷,步青衣丝毫不敢大意,她唤来士兵将陆景年暂时扣押,视线频频瞥向传来腐臭味道的龙榻。
陆景弈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着痕迹用身子挡住卧榻上人不人鬼不鬼的陆昭徽——他曾许诺步青衣,会给她向陆昭徽复仇的机会,也做好了让陆昭徽为昔日种种劣行赎罪的机会,可那绝不是此刻。
“墨归已经去接太后娘娘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过来。”步青衣收回视线,佯装镇定道,“卫钰正带人搜索裴赞的下落,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过去帮他……”
“等等。”陆景弈下意识抓住步青衣手腕,自觉唐突后又马上放开,低头轻声道,“再给我点时间,有些事情还需要父皇以皇帝的身份来完成。”
步青衣点了下头,转身飞快离开。
害死顾朝夕的仇人近在眼前,她当然想一剑刺过去了结这场旷日持久的恩怨;可她明白陆景弈没有撒谎,暂时让陆昭徽活着,可以极大程度稳固陆景弈牢牢握在手中的皇位,让之后的计划变得更加简单快捷。
恨?当然还在,犹自激烈。
她恨不得生食陆昭徽的骨肉,将其挫骨扬灰,以此告慰顾朝夕以及众多乱雪阁子弟的在天之灵,也为自己持续十五年的纵横和痛苦做个了结。
可是在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战斗之后,眼看着无数将士倒在沙场之上马革裹尸,看过太多太多的百姓流离失所眼神悲痛之后,原本以为将会主宰余生的爱恨情仇,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陆景弈率军攻入都城的消息一早就传遍都城,姜太后提前带着一众隐匿的忠臣赶往皇宫,半路上恰好遇到墨归,是而步青衣还未走出宫门便与众人迎面相遇。此时卫钰已经带人将宫内陆景年和裴赞势力清理干净,仅剩的任务,便是一干人等去往寝殿与陆景弈汇合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诸事落定感到高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前一向礼数周全的墨归甫一见到赶来的步青衣,居然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她身侧并肩而立,一只手十分自然地环住她腰身,看得一群朝臣和士兵们起哄呼声不止,就连姜太后也面带揶揄之色。
步青衣早习惯了他种种近乎宣告似的举动,除了一声叹息再拧一下他手臂外,竟也无计可施。
“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二位的好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太后娘娘可是关心得紧呢,私下里与我们说过好多次了!”
“确实,就这几天,太后娘娘说起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陈惠妃和陈穗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姜太后,打趣时亦是满脸喜色,好不轻松。
步青衣似笑非笑盯着陈穗儿,意味深长道:“陈姐姐看着瘦了不少,这几个月必然是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牵挂着我……和某个人吧?”
陈穗儿自然听得出她话中所指,登时脸色绯红,咬着下唇轻推了步青衣一下,羞涩表情却也没能逃过姜太后毒辣眼睛。为此次拨乱反正做出巨大贡献的老太后微微一笑,拍了拍陈穗儿手背,看起来对这个懂事的官家之女甚是喜爱:“这丫头心里念着谁,我能不知道吗?瞧着吧,等这一遭烂摊子收拾妥当了,我便亲自为缙王指婚,由不得他推三阻四!”
人群又是一阵揶揄起哄,步青衣也跟着笑,思绪却有些缥缈。
是啊,西平王朝内部的动**终于要结束了,许多人可以放下悬着的心,也不再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机。可是放眼整个中州呢?
霍尔都侵略铁蹄仍在向前冲杀,烽火燎原不过弹指间的事,若是不能尽快促成中州国家联盟一直低于外地,只怕安定也只是片刻假象,所有太平盛世终将付之一炬。
“有什么喜事都先推一推吧,在所有事情都走上正途之前,任何大意都可能招致失败。”
步青衣突然变得严肃,令众人有些摸不到头脑,唯独墨归明白她所想,细长眼眸微微闪烁一下。
裴赞不死,她便无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