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姜若云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敲门声,头也没抬。
“进。”
林昭远推门进来。
姜若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感意外。
这个时间点,他很少会过来。
她看到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他那件随意搭在臂弯里、甚至有些皱的外套。
“坐。”
她没有问什么事,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起身去倒了杯温水。
林昭远坐下,背脊僵直,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只有文件翻页的沙沙声和饮水机细微的嗡鸣。
姜若云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
她什么都不问,就是在等。
等他自己开口。
过了许久,林昭远才终于出声。
“周书记……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嗯。”
姜若云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他让我尽快了结钱卫东的案子。”
“他说……水太深,不要轻易往下扎。看不清的地方,有暗流有礁石。”
他停顿了一下,复述出那句最让他心悸的话。
“淹死人,是常有的事。”
说完,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垮了下来,靠进沙发里。
他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书记,你说……我们现在做的事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这张网,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也结实得多。”
“我们现在扯住的,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线头。”
“再往下……我怕我们两个人都得栽进去。”
“我们可能会输得一败涂地,什么都改变不了。”
姜若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她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真正从心底涌出的动摇。
这不是胆怯,而是在认清了对手的恐怖实力后,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
“昭远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个案子不放?”
林昭远愣住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非要一头扎进来?
因为赵明远的死?因为周强受伤?
是,但好像又不止是这些。
一些久远的画面,和一些刻在骨子里的话,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他想起了陈艳兵,那个把他从乡镇调到县政府,让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什么概念的老领导。
他想起陈县长带他下乡,指着被工业废水染成铁锈色的河流时,那紧锁的眉头。
他想起陈县长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骂那些只顾GDP数据,对环境污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干部。
最后,他想起了陈县长在一次闲聊时,拍着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话。
那时的陈县长,意气风发。
“小林啊,以后不管走到哪个位置上记住一句话。”
“官位可以丢骨头不能软。”
“咱们当干部的,做事情就求一个无愧于心。”
“晚上睡得着觉,对得起头顶的国徽,对得起脚下的老百姓。”
林昭远的眼神,从迷茫,一点点重新聚焦。
那些曾经支撑着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东西,正在回归。
他轻声把陈县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官位可以丢,骨头不能软……”
姜若云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嘴角浮现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