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总觉得那些带兵打仗的全都是大老粗,根本干不了细致活计。然而现在厉雪竹突然发现,自己不仅是对军人这职业有很深的误解,还过于低估面前这位老太太了。
当年在京城做钱庄的时候,厉雪竹曾对于京城大部分权贵都做过基本的背景调查。
秦氏,本名秦屏,祖籍山西忠州府,其丈夫马敬璋为忠州宣抚使,后战死于忠州城外,由秦屏代领夫职继续镇守此地。数年后战事渐渐平息,因战功卓著,她的亡夫被追封为镇国将军,秦氏则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带着幼子迁居京城。
那时候的秦氏不过才三十多岁,先帝的本意是她已经为国家流血流汗,从此住在京中好好照顾儿子、安享太平日子便罢,就给她额外加封了一堆有名无实的虚衔,用朝廷的高薪厚禄供养起来,却不再让她插手任何军中事务。
先帝的意思是:现在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朝廷拥有强大的军队和优秀的将领,不再需要由一个弱女子来承担守卫疆土的重任。你为整个西北军都竖立了榜样,已经做得够多了,以后的日子就可以安心回归家庭、培养下一代了。
秦氏对此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办法。
后来西北战事又起,朝廷也就只让她的儿子马琳袭了将军职、奔赴前线抗敌,而军中却再无女将。时至今日,连秦氏的两个孙儿都已经在西北前线效力了。
厉雪竹抬起眼睛望着秦氏,她的容颜虽显沧桑却睿智不减。厉雪竹不禁心中纳罕:世人都说虎老雄心在,一只见识过广阔天地的雄鹰,真的会满足于眼前的芝麻谷子吗?
于是,她试探地问道:“所以,这笔黄金的消息,是您告诉皇上的?”
“朝廷的事,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
秦氏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淡淡一笑,眼睛望着窗外的远处,慢慢回忆道:
“萧义琛当太子的时候,先帝与朝中大臣对他皆是寄予厚望。但此人向来任性、习惯了我行我素,有些不太受约束,因此朝臣们自那时起便处处规劝他、打压他,希望能把他磨砺成一位符合天下人标准的好皇帝,但事实上收效甚微。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开始故意跟朝臣们对着干。直到后来登基继承皇位,他与大臣的关系也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说实话,厉雪竹对于朝政,向来只关心与商业有关的部分;而对这位新君的了解,也仅限于关小朵的描述——这人好像确实不怎么着调啊。
这时,秦氏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起初,我想直接去见皇帝,把京城可能藏有一大笔黑金的事当面告诉他,但是考虑到他跟大臣之间的糟糕关系,又觉得不如直接去找户部、刑部或者大理寺,兴许还能更快些。然而没想到,这些自以为是的文官根本没拿我的话当回事。”
厉雪竹皱眉:在那些官僚眼里,也许这就是位爱管闲事的热心市民秦老太太?
“户部说,近来税政改革、事情太多,人手调配不过来,暂时无法受理;刑部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黑金的存在,他们也无能为力,建议我先去通知顺天府立案,然后按流程慢慢来;大理寺更绝,直接说这事不归他们管。”
……这就,尴尬了。
秦氏和蔼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语气中也带着一股明显的愤恨:“这若是换作我年轻时,早把他们这些个狗衙门砸个稀巴烂!一群没用的官僚,遇事就知道相互推诿!也难怪皇帝厌弃他们。”
厉雪竹听到此处也忍俊不禁:文官办事讲规矩、重流程,要说也没什么错;而武官重视效率和执行力,于是两者相遇就成了‘秀才遇到兵’。
秦氏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本不想将此事告诉锦衣卫的。那个衙门向来风评不佳,做事又不太讲规矩,说白了就是挺招人恨的。但我见那衙门里管事的竟然有位宫里的女官,便将此事跟她说了。”
厉雪竹倒也不觉意外,微笑道:“您果然还是更关照女孩子。”
“公门之中能见到女子的身影,也算是件稀罕事。”
秦氏微笑道:“我这个人,无论什么事都偏向女孩,见到姑娘家在外头做事,能帮就帮一把。”
厉雪竹对这一点倒是深有体会。
“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个问题。”
秦氏缓缓吐出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以我对皇帝的了解,就算是锦衣卫查出这笔黑金的下落,他也绝对不会交给户部。但锦衣卫这衙门又太小,吞不下这么多黄金。那么,皇帝很有可能会跳过大臣、挑选一个局外人来经手此事。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直到此时,厉雪竹才恍然大悟——女子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