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脑子有病的男人,也会看女人的脸色。
董池鱼换了个姿势躺下,说:“最近生病了,闲的很,想听故事,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故渊眼神抗拒:“我不想提。”
董池鱼眼睛一闭:“那就滚。”
故渊:“那一年,琅琊王氏决定衣冠南渡,我们一家在辽河,父亲那一带游学,胡人要打过来了,我们匆匆忙忙的搬家,行程波折,最后只剩下一辆马车,还是要被胡人撵上了。我父亲为保证我和母亲能逃脱,他从马车上跳下去,摔的满头是血,被胡人踩在马下。”
董池鱼一直认为故渊的父亲是个王八蛋,连忙追问:“他真的是自愿跳下去的吗?有没有可能当时脚下被绊了一下,然后摔下去的?”
故渊回忆道:“是自愿的,我娘拦他都没拦住,他只愿娘与我平安。”
董池鱼琢磨,这么好一个爹,最后居然给活儿子办葬礼,好奇怪。
“后来呢?”
“后来娘抱着我逃脱胡人的追捕,在北国挣扎,她给官做外室,流落过娼门,本来也不必如此,但她盼着抓住高枝送我回南边的王家,越是急越是碰壁,撞的血流成河。她哭着说,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辜负我父亲,她要把父亲唯一的血脉送回王家。”故渊的眼睛眨也不眨,死水不过如此,像凄冷的月明之夜,荒寂的短松冈上是光秃秃的树,没生机了。
董池鱼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娘费了很大的劲,我们终于去到南边,找到王家,然后发现爹竟然还活着,娘欣喜若狂。”故渊顿了顿,实在讲不下去。
董池鱼沉默着等他突破那厚重的心理障碍。
过去的人生血流成河,当然悲惨,但人不能被困在过去。
他得走出来,才能活下去。
“王家说,娘失贞,不配为妻为母,应该自尽守节。”
“我哭着求父亲救娘,他做篇《女史箴》,让我拿给娘。”
“膏不厌鲜,女不厌清,玉不厌洁,兰不厌馨。尔形信直,影亦不曲。尔声信清,响也不浊。绿衣虽多,无贵于色。邪径虽利,无尚于直。春华虽美,期于秋实。水璧虽泽,期于见日。浴者振衣,沐者弹冠;人知正服,莫知行端。服美动目,行美动神;天道佑顺,常于吉人。”
“母亲看完,又哭又笑,嘴里念叨着: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我求娘一定要活下去,不要扔下我,我真的好害怕。”
“她把我推开了,把白绫挂在房梁上,人很快就不晃了。”
男人给被迫失贞的妻子送称赞女子贞洁的《女史箴》,这和要她死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压死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所有的残忍性中,没有比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更难以忍受的了。
男人明明曾是女人的明媚少年郎,怎么就变了!
“我求他们救救我娘,我哭的好大声。”
“他们说,我娘是个好女人,冰清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