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看了我半晌,抿了抿嘴,最后抿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觉得,我是在自卑?”
我偏头好奇,难道我猜错了吗?不然我实在想不通堂堂一个夫人为何要与我这一个小人物纠缠戏子这个话题。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说:“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因为她们那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下,藏得是一颗戏子的心。没有人相信戏子的眼泪,也没有人相信戏子的温柔,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是戏子,是最好的演员。”
我听着听着感到有些悲哀,不知哀从何处来,她说地那样淡然,那样无谓,似乎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那字里行间分明带着她满满的忧伤和得不到的惆怅。
我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的,因为是戏子,他们最擅长的演技在生活中却让人看不分明,或许他们的温柔背后会是一把凶恶的匕首。这世间,人人都在演戏,比拼的不过是演技高低罢了。
我抬手托着腮,想起那一夜萧将军和萧夫人不甘示弱的酒令以及那异口同声的“不能算”,想来他们即便没有你侬我侬的深情,到底还是相敬如宾。有多少没有深情的陌生人结合成了夫妻,而又有多少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甚至与子偕老。
“夫人如今有大将军这样的英雄,又何须多虑。”
在我眼里看来,大将军终归是疼夫人的,不然三年前夫人害了大将军那尚未出生的唯一孩儿之时,即便大将军不曾想过要取了大夫人的命来泄愤,但至少也会打入冷宫甚至休妻,至少大夫人这个位置顾念是绝对坐不住了的。
可是如今顾念依旧是那个任性的大夫人,而大将军对她,虽说不上疼爱有加,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惩罚她。我不知道大将军如今对萧夫人的情感到底是为如何,但这种放纵的疼爱又何尝不是一种宠溺,只是夫人身在其中看不真切罢了。
萧夫人仰头猛喝了一口酒递给我:“要来点吗?”
我愣了愣,随后不客气地接过也是喝了一口,清酒入得腹中,瞬间暖意上升,我殊不知仅仅一口,酒劲已经上头,但是彼时我的胆子也放开了不少。
“那一年,我已经二十有四,求亲的人踏破了家中门槛,可是我都一一回绝不肯嫁,不是我在追求什么唯美的爱情,而是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戏,哪里是人生。”
酒入愁肠,我托着腮看着愈发朦胧的月色,眼前却是浮现着当年萧夫人的模样,想来那定是极美的。
顾念是蓟县当红的花旦,也是蓟县县令之女,那绝美的容颜吸引了不少年轻公子的追求,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外乎如是。这些年轻公子在萧府内吃了闭门羹,就将他们那热烈的追求转向了顾念所在的戏班子团,而萧绎就是出现在那个时候,成为了众多年轻公子中的一员。
顾念从不曾理会这些公子,因而收到的情书统统都是扔进了垃圾桶,而那些花束则是送给了戏班子中其他的人。她就像一直孤傲的孔雀,虽已开屏,却从不理会因此被吸引来的异性,她独站在悬崖边上,观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
但是,再高傲的孔雀也有落魄的时候,在悬崖上站得久了,总会一不小心一个失足跌落崖底,粉身碎骨。萧绎就是这样出现在顾念的视线里,眼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底部,顾念发现自己还是怕死的。
她看着紧紧拽住自己的少年,而他为了救她,也被扯下悬崖,如今他们两人的生命,就依靠在那一把插在崖壁上摇摇欲坠的剑柄。
顾念想,终是个好人,即便死了,至少也得记住这个出现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刻,并且试图保护自己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崖壁上,风声呼呼作响,还有几只黑鸟在头顶尖啸着盘旋,萧绎一时半会儿没有听清,“啊”了一声。
顾念仰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来回晃动,她准备了一下大喊:“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绎垂头看了一眼与戏台上孑然不同的女子,她比戏台上更美,又更远。戏台上的她会哭会笑,可是生活中的她似乎永远只有一个表情,能够看到她临死前现出的畏惧,他竟然觉得挺好。
“萧绎。”
话音一落,崖壁边上的碎石就开始散落,终究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犹如脱线的风筝一般坠了下去,顾念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想了想,觉得此生也未留下什么遗憾。她闭着眼,希望自己不要面朝地,那实在太丑,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片温暖的地方,她觉得很疑惑,睁眼看去,竟是这个少年的怀里,额,或者是这个男人的怀里。
他棱角分明,眉宇间的肃杀怎么都遮掩不掉,脸庞上常年被风沙摧残出来的沧桑怎么看都已过了三十,而且她没想到的是,他的左眼竟是个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