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旗朝博洛的方向凝视半晌,方道:“想来他在将军府过得也不顺遂吧,如咱们姑娘一般,哪管什么年纪?都是逼出来的。”说着回神看碧萱,“别理这些,这快拿了去吧,姑娘那边没有你,我总不放心。”
碧萱抱了铺盖交给一个跟来的小丫头,两个人一同回去。
彼时,令仪已卸去钗环,一头乌云长发垂肩而下。碧萱重又铺了软榻,博洛果命人送来了大狼皮褥子。碧萱方说起遇见将军府的那位小爷,却是个好清俊模样:“到底是武荫之家,难为他生得干净。”
“武将就一定狞眉狰目吗?”令仪笑她道,“你看那戏里演的张飞能吓死人,怎么赵子龙就那样好看。”
主仆俩说笑两句,便早早安置。虽然营帐比不得家里舒坦,但白日里车马劳顿,令仪又年少贪睡,不过翻了两个身,便沉沉睡着了。
碧萱与她同榻而眠,替她掖严了被子,翻身才要睡去,忽听见帐外隐隐传来怪声,细细分辨方觉竟是狼叫声。且一声接一声延绵不断,绝非一两只。
这一带多是山野丛林,原不过是供今上同皇亲贵胄打猎的围场。因着国事渐衰,已是许久不曾有行围之举,那官山官地的管事渐渐疏懒,少有人来打理,百兽却着实兴旺起来。
狼嚎之声一声近似一声,碧萱不觉抓紧被子,推了推令仪:“姑娘,快醒醒!”
“什么事?”令仪迷迷糊糊地翻身向里,“找碧萱说去,不要吵我。”
“姑娘,快醒醒。”碧萱说着已披衣起身,点了烛火。
令仪揉了揉眼睛,才要说什么,又几声狼嚎传来:“有狼群?”
“姑娘别怕,镶蓝旗的军士也不是吃素的。”碧萱边说边拿了衣裳为令仪穿上,“姑娘不要出帐,我寻了云旗来。”
“傻子,这声音连咱们都惊动了,云旗哥哥那里想必早听见了。”令仪自系了扣子,拉着碧萱的手,“我猜他必会往咱们这里来的。”
“姑娘睡下了吗?”帐外忽传来声音,还夹杂在许多脚步声和人声。
令仪与碧萱对看一眼,那声音竟不云旗:“营地周围出现狼群,是博洛思虑不周,但请姑娘不要害怕。”
令仪站在门口,才要回话,便听见云旗的声音由远及近:“多谢二爷特特地走来,这里有我,必护着我们姑娘周全。”
“也罢,有你在,你姑娘也能安心,我已命人于营地周围多多燃了篝火,已派军士用火铳驱散狼群。今晚,鲁颂会亲自带人守夜,你们大可放心。”博洛声音沉稳,一点也听不出焦急。
碧萱从帐中走出,衣裳虽整齐,只是披散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回道:“我们姑娘说了,谢谢二爷关心,既安排得这样周全,也请二爷早歇着,明儿还要赶路,二爷着实辛苦。”
博洛低点不语,转身离开。方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一把清亮的声音:“二爷请留步,我还有一句话说。”
那声音不是碧萱,想来必是令仪,新妇尚未成礼,博洛只得原地站了,并不敢回头。
令仪立于碧萱身后,长发遮了她半张脸:“火铳之威足以惊散狼群,求二爷命军士们朝天放枪,不要伤害它们。眼下正是雌狼孕子的月份,它们为育后代才冒险往这里猎食,念上天好生之德,死伤不及子孙。”
博洛原以为这姑娘是害怕,才啰嗦几句,再不想竟是为那些畜牲求情,倒是个心思别样的人。于是也不回头,只笑道:“姑娘放心,我自会处理,夜里风冷,姑娘着凉事大,快回帐吧。”说罢拔腿就走。
没行两步,博洛到底忍不住,回头望去,却只见他主仆三人的背影,那中间小小一个身影,长发及腰,想来便是他的新嫂,只猜不出是个怎样的人……
所幸这一夜有惊无险,也并未有人畜受伤。早起拔营登程,周而复始,竟再未受到野兽或是胡匪滋扰,人人心中称愿。十来日光景之后,总算到了东平县城。
这东平县不大,因有围场、官山、官地,尚有各个管事及家眷仆从在这里久居。近几年来又多有流民到此生息,总算是人烟密集,有街有市。
鲁颂早着人包下城中最大的客栈,打扫干净。大队人马行至客栈门口,早有军士拉起围幔,令仪的骡车先入了围幔,车夫退下,单留云旗拉住牲口,两三个婆子打起轿帘,碧萱扶着令仪下了车。
为着行路方便,令仪早换下了珠冠吉服,现下只穿半新家常衣服,简单的一字头,看上去越发显出真实的年纪。
“姑娘慢些!”婆子们前后簇拥着令仪进了最干净一间上房。
待令仪进房,围幔方撤下,军士们忙着卸车喂马,轮流守卫,余者休息不提。
且说令仪才卸了妆,就有一个婆子走来传博洛的话:“二爷说了,姑娘连日辛苦,且在东平县休整一日再走,晚膳已预备下,姑娘不嫌弃,好歹吃些,早些安置吧。”
“知道了,你去吧。”令仪正色打发了婆子,只是人才一走,她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姑娘笑什么?”碧萱不解其意。
令仪也不答,抓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发梢,眼眸转动间,已是笑意满面。碧萱一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就慌,猜不出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果然,令仪朝随身的包袱里寻出一套小厮的衣裳,也不等碧萱动手,自己就脱去袍裙,换上衣裤。
吓得碧萱脸都白了,双手合十地道:“姑娘多早晚把这东西放进来的?阿弥陀佛,幸好没人看见,不然这身家清白还要不要?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令仪自小没离开过宁古塔,平日里能出得府,也只是往商号里去。眼下离家千里,这东平县虽不繁华,却也是个县城,巴不得马上去逛逛才好。
碧萱被吓得不轻:“姑娘别胡闹,万一有个散失不是玩的。就算没有散失,让将军府的人撞见什么意思?他们该怎么想姑娘?”
“我行动就有那帐幔子挡着,他们又没有孙行者的火眼金睛,哪里就知道我是我呢?”令仪不在意地戴上小帽,在碧萱眼前晃了晃,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未成年的小幺,“我悄悄出去,赶着天黑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可好不好?”
“不好!”碧萱拉紧令仪,生怕她会甩开自己一样。
“好姐姐,你就让我出去吧。”令仪神情忽然黯淡,完全没了刚才的兴高采烈,“不趁现在玩一会子,赶明儿到了海龙,他家大爷好了还罢,若不好时,只怕我这一辈子再不能走出那将军府了。”
碧萱心头一紧,难过得想哭又不好意思,揣度半日方道:“既是这样,我随姑娘去。”
“这可不行。”令仪忙拦道,“你不留在房中替我遮掩,怎么能不被发现?那些小丫头子推门就知道我们不在,非把事儿闹大了不可。”
碧萱点点头,又道:“那我叫云旗陪你去。”
令仪笑道:“这还罢了,你须得亲自走去告诉他,这话可传不得。”
“这个不用姑娘吩咐,我再蠢也蠢不至此。”碧萱说着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