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琼玉宫见了太子的事情,很快传到宁庆宫。
赫连辰苍端坐在侧,看太后拿朱笔在绢纸上划掉一个个名字。朱红的墨洇透纸背,一幅幅鲜血淋漓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礼部尚书乔远,贪墨税款,枭首弃市。
司隶校尉朱权,侍中郑长海,意图谋反,凌迟。……
一直到安乐侯和左相,四年来被太子斩落马下的官员九人,全部在这张纸上。
太后划掉最后一个名字,将纸扔到碳盆里。火焰咻地窜起,橘红色光芒将她额头皱纹映得更深。
赫连辰苍记得这些人。十六年前一个深冷的春夜,他在栖凤宫与两个弟弟玩耍,看见他们和另外五个大臣匆匆走进来。
接着是父皇和太后。
他按捺着不住好奇,跟去,藏在帷幕的阴影里。
栖凤宫正殿,内监揭发李皇后与侍卫私通,并意图谋害皇帝。名单上那九人力主废后,施以刑罚。另外五人默不作声。
父皇脸色阴沉。
太后带着不合时宜的微笑,让他害怕。
李皇后极力辩解,父皇望着她,犹豫不决。直到太后出面施压,父皇终于同意废后。
淑妃为李皇后求情,父皇不允。
宫人发现藏在帷幕里的他。他被抱了出去,栖凤宫后来发生的事,他并不知晓。
他只听见凄厉的嚎叫,看到赫连明睿从大殿中冲出来,抱住父皇的腰哭喊哀求,父皇矗立不动;看到父皇眼中有泪,终是没有流下。
后来他逐渐懂得庙堂之事,才明白,这位陪伴父皇一路披荆斩棘、登上皇位的女人,不得不死……
赫连辰苍眯着眼睛,看那堆名字化为灰烬。
良久,太后说,“名单上的下一个,就是哀家。”
赫连辰苍收回目光。火焰渐渐消失在烟尘>
她将他亲手抚养长大,给他尖牙利爪,教他杀人不见血的功夫。
现在是回报她的时候了。
“皇祖母放心。在那之前,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恭敬地说。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苍儿,记住,你才是嫡长子。”
……
下午阳光明媚,苏芷牵着某人的手,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路蹦蹦跳跳走回重华宫。
宫人的目光和议论,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路上遇到几个皇帝的妃子,她也顾不上请安问好。
就好象,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从前她非常讨厌被控制的感觉,对一名卧底而言,情绪被别人控制,意味着失败和死亡。
但现在,她竟然觉得很享受……
路上,赫连明睿似是不经意地问她,“你为何要站在我这边?”
“我喜欢你啊。”苏芷脱口而出。
空气突然安静。赫连明睿沉沉望着她,眸色看不出冷热,让她感到不安。
良久,他淡淡一笑,用揶揄的口吻说道,“你倒是演得很卖力。”
刚才她说“喜欢”的时候,他心跳漏了一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动听的声音犹然在耳。可他不敢相信。也许她是在开玩笑,报复他之前的戏弄。
听到他的怀疑,苏芷心口紧了紧,忽而有些难过。
演的卖力?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原来在他眼里,她的示好都是在演戏。
“谢谢夸奖。”她挤出一个冷笑,强装无所谓,“别想太多,我只是认同你的做法罢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说着,她想起叛徒的事情,眸光突然锋利,“仇恨不会自动消失,我也没有资格代替受害者原谅凶手。只有凶手受到惩罚,我的良心才会安宁。也只有那时,我才有资格告诉自己收手。”
她太理解赫连明睿。他和她是同样的人。想到年幼的他目睹母亲惨死,她就难过得喘不过气。
“所以,我不会劝你收手。”她坚定地看着他。
赫连明睿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
苏芷愣了愣,“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是人之常情啊?”
“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只会说,不要和这个做对,不要和那个做对,否则你东宫的位置坐不稳。”他唇角勾笑,语气却非常冰冷,“他们只考虑能从我身上获得的好处。这才是人之常情。”
苏芷无话可说。
“也是。等你登上皇位,他们就都飞黄腾达了。唉,成天勾心斗角,也真够累的……”她抬头看他,“我都有些同情你了。”
他沉沉望进她的眼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苏芷的手触在他胸膛上。她感到,他的心跳很快。
“说的好像你给过我什么好处一样。”苏芷冷哼一声。他一直在欺负她,逼迫她演戏,剥削她的劳动力。好处?她可不敢想。“你不骗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没给过你?”他挑眉。
“给过?”苏芷笑出声,这人还真是大言不惭……仔细一想,她突然想起来,“对了,我的梳子呢?”
她把手往他眼前一伸。
“烧了。”他冷冷回答。心里却突然溢出一阵喜悦。她还心心念念着他送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又非常后悔。他竟然把它烧了……
听到他的回答,苏芷差点没跳起来。“烧了?那是我的东西啊,你竟然烧了?”
“嗯。”看她为了梳子生气,他又高兴又心疼。一个忍不住,他把她圈进怀里。
“我再送你一把。”
“我要一模一样的。”苏芷感到脸上烫烫的。这人一言不合就抱她……
“好。”赫连明睿把鼻子埋在她头发里,嗅着她的清香。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心里冒出来,他忍不住笑了。
“以后,我天天帮你梳头。”
“梳……等等!”想起那天他给她梳头的事,苏芷只感到头皮发紧,“这种小事不劳您大驾。再说梳头多麻烦……”
这人给她梳了一次,她就被梳掉一撮头发。
天天梳?过不了俩月她就秃了。
“我不介意。”他抱得更紧。她真的好香,他舍不得放开她了。
她抗议,“我介意!”
“本宫都不介意,你敢介意?”
“我——”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二人打打闹闹走到重华宫门口,正撞见白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