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颉正式见到徽班班主金生锷那天,是在畅春园第二天演出结束时的后台。
在这之前,禹颉独自骑了一匹马,一直追到了北京城的郊外,见到了柴胡清拖着一行人等,背走他乡的模样。
柴胡清老远就听见马蹄声,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最后唯一一个为他送行的人,竟是他的死对头禹颉。
“你赢了。”
柴胡清翻身下了马车,看着马上的禹颉,意气风发。他恨的牙痒,却也无可奈何。
禹颉从马上下来,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的,迎风而立。
“不,是双输。”
“哈!”柴胡清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阵狂笑之后,戛然而止。
只余风声吹着老树,在即将刮起的黄沙中,呜呜作响。
“我是真心希望你留下来。”
禹颉一直手勒紧缰绳,眼神却一刻也没从柴胡清的身上离开过。
“戏子本就是个下九流的行当,若是不团结起来,互相倾轧,岂非更加被人看不起?你我都是只为糊口饭吃,何必针锋相对!”
柴胡清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老狐狸在自己面前耍花刀,不想再听他这些枯燥无味的措辞。
“你敢说我今日的落魄不是拜你所赐吗?你敢说柴家班败走他乡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禹颉扪心自问,他无法否认。
即使叶小菊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事,替师弟挨打的习惯,也让他没法撇清关系。
“是我对不住你。但是,”禹颉看着马车上程之问的身影,他气的想吐血:“我们也算是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禹颉无数次等待着他的大徒弟会敲开荣福堂这扇门,求师父原谅他误入歧途,哪怕他将师父教给他的技艺随便传授于人。
禹颉仍旧希望他回头,只要他回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然而程之问没有,这个叛徒走狗最后竟然死心塌地的跟着柴胡清走。
禹颉到底哪点对不起他,他想不通。
“禹爷,从此天高海阔,您就坐稳北京城。不过我还是劝您一句,老北京梨园行第一把交椅,可不是那么好坐的!那上面不是荆棘,就是白骨!”
柴胡清咽不下这口气,但眼下离别之际,禹颉又亲自出城相送,他实在不好再翻脸。
“柴班主以后预备到哪安身?”禹颉破天荒的问了句,他既没有祝福,也没有礼物,只能略表关心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后我柴家班只能四海为家了。”柴胡清叹了口气之后,仰天长啸。
“禹爷,请回吧。山高路远,我们也要及时赶路了。”
禹颉拱了拱手,然后让出了一条路。
看着柴胡清离开的背影,他的心里百感交集。
他一心致力于将北方字正腔圆的正统京剧发扬光大,却不幸和柴班主缠斗不休,最终两败俱伤。眼看南方戏班子就要群雄逐鹿,他当真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