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尚双手捧着一张折了又折的宣纸。
以钟尚的性子,绝不会乱花钱的,白语晖很是放心,便摆摆手道:“钟百户,银子花出去能见到徐掌印就行,你实在是不必一五一十地记下来。哪怕给我,我也是不看的。”
“夫人,我之所以记下来,一是银子花出去能对上数,二是叫你眼熟这些人名,兴许去天牢时用得上。”
能叫出人的名字,远比对人一无所知要强得多。白语晖原是讨厌攀结关系,如今徐怀策关在天牢,她不得不向人低头,便拿过宣纸打开看,行书笔走龙蛇遒劲有力,清楚地写明了某某什么时辰收银多少两。那些人名她大多毫无印象,唯独谭庸收了一万两银子,让她有心震惊。
“谭庸不是跟徐掌印交好么?论起来,谭庸还是徐掌印的手下呢。”白语晖挑明问。
钟尚答道:“夫人,如今的谭庸今时不同往日,已代理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兼秉笔之职,不可小觑。再者,此次关押督主的天牢,说是天牢,实际上是被关押在延庆寺里。延庆寺是司礼监与钦天监联合设计的,据闻有条密道,眼下谭庸还没告诉卑职密道在哪。但卑职想夫人见过督主后,再去找谭庸问明密道,便可传信给督主沿着密道出来。”
“不妥不妥!”白语晖把贿赂名单捏成团攥在手里,“钟尚,你以为徐掌印逃出了天牢,也就是那个延庆寺,难道他就能再过以前呼风唤雨的日子?绝不可能的!再说了,他一个大活人逃狱了,不光延庆寺的看守全都得死,就连咱们也逃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满门抄斩!”
钟尚一心想着救督主出来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才听了她的劝解,方知即便从谭庸嘴里问出密道,督主活着回来反倒惹了祸事。他把那些想好的说辞吞回肚子里,讪讪地问:“夫人,那该如何是好?”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白语晖惆怅地叹气,目光却十分坚定,“见过徐掌印听他怎么说,再按他说的办。”
“也只能这样了。”钟尚有些无力地附和道。
虽然不能立即把徐怀策救出来,起码要做好完全准备,白语晖心如明镜似的,直接问:“钟百户,你这儿有没有延庆寺的地图?”
“延庆寺的地图我手上没有,但对地形熟记于心。”钟尚回了话,认真讲解延庆寺的构造,“延庆寺是前朝的皇家寺庙之一,建得极为恢宏庞大,足足有七进六院,由南面进山门,便是钟鼓楼、大雄宝殿、无量殿、藏经阁等寻常寺庙常见的殿堂,里头供的是严华三圣……”
亥时末,白语晖换了一身镶金边的黑衣,叮嘱宝荣:“宝荣,今晚我有事出去一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小少爷因黄疸有些哭闹,你若听到他的哭声,便去西次间跟柳二嫂和魏四娘一同哄哄。”
宝荣没多问,只道:“夫人,您只管放心,小少爷我会帮忙照看的。您要多保重,我们等您平安归府。”
于是,白语晖坐上了马车,钟尚亲自护送。
夜里的长街少有人行走,马车一路疾驰,飞快地朝延庆寺奔去。
许是银子给得多,白语晖下了马车没被人盘问,反倒守卫毕恭毕敬地开了延庆寺后门,“夫人,您沿着东西廊庑一直走,走到大雄宝殿便能见到他了。”
“多谢多谢。”
白语晖拿出两袋银子,分别递给了两位守卫,再拎着衣裙进去了。夜里的延庆寺灯笼点得极为稀疏,处处是百年古木将月光挡得细碎,常有野猫发青的嗷叫,叫她不禁双手抱臂,顿感凉嗖嗖的。
钟尚睁着一双如夜鹰般明亮的眸子,单手按着刀鞘,在黑暗中领着她一路穿梭。不知是打点到位还是寺里守卫少,两人一路上几乎没碰见什么巡逻的守卫,偶有那么几个,躲在圆柱后等人过去再出去,也都是相安无事的。
一路走着,大雄宝殿的侧门近在眼前,钟尚低声道:“夫人,您进去跟督主小声叙话,我在外头望风。”
真要进去看徐怀策,白语晖心里又开始打鼓,却还是强命自己点了点头,再迈进了门槛。
正如钟尚所说,大雄宝殿供奉的是华严三圣,正中为如来佛祖雕像,左右两边分立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两尊雕像,皆是塑了金身,还带有金色光环,雕刻得异常精美。殿外的月光与殿里暗淡的烛光,越发照出三圣悲天悯人的模样来。
殿东西两边分别是十八罗汉,也都塑了金身,姿态各异。供案与香炉前放了数个蒲团,有一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显得是那么渺小。
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