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是不是故意的?”身旁,团子没心没肺地问道。
凌灏千一愣,还在想怎么措辞,怀中那个小小的女孩儿甜甜地开口,“那当然,难道你看不出那个皇伯伯对着娘亲一脸千言万语无处诉说的表情吗?”
凌灏千微微有些头疼,他的这对儿女怎么这般早熟,才不过五岁,竟然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爹爹为什么要走?”团子怒目而视,“爹爹,你难道不应该守在娘亲身边吗?”
“你懂什么!”沐儿轻飘飘地开口,“爹爹这是以退为进,爹爹这么大度,娘亲怎么可能好意思红杏出墙?!”
凌灏千再一次忍不住呻吟,老天,这是给了自己一对什么样的神兽来折磨自己!
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笑语,苏若不禁失笑,她甚至可以想见灏千现在的表情,明明是一个攻无不克的将军,唯独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毫无办法。她就这么笑着,不自觉地抬眸,忽然就撞进了他的眼底。
这一刻,苏若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仍旧是那双眉,仍旧是那双眼,仍旧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然而,他明明只比灏千大两岁,双鬓却隐约可见华发。
她试着微微勾唇,被刻意封印的那段记忆在这一刻骤然破碎,一幕幕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在眼前飞快地转换,她清晰地记得,就是这个人曾经一步步牵着她的手走进正元殿,也是这个人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挡过身后的长剑,可是,当她陪他走到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上,她才知道,那个四面不靠的位子除了冷漠一无所有……
能够体会那一刻的悲凉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那些以往执拗的纠缠,只留下凋落而孤寂的感念,直到现在,就连说一句话,都已经是那么艰难!
凌灏轩看着苏若,明明是在喧闹的街头,明明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可是,她仿佛永远都在发着光,永远都散发着他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热度。突然间,他又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夜晚,她忽然抱住自己,颤抖着吻向自己冰冷的唇角,那时候,他觉得她就是一道光,照进了自己暗沉的天地,可是,他本就是冰雕雪筑,遇光则融,即便是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到底是不能长久……
他突然觉得心痛的无法喘息,这么多年来,他偶尔会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大口的喘息,试图舒缓自己的心悸,就像一只脱水的鱼。他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他想,他甚至有些后悔,若是当年她没有执意救活自己,若是当日能够死在她的怀中,是不是才是自己期冀的幸福。
这么多年来,他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情景,可是,他不敢见,也不能见,他不知道见了以后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甚至,他害怕,害怕好不容易习惯的疼痛再一次决堤,终于,他觉得他已经百炼成钢,岁月将所有的伤痕慢慢磨平,让他可以平静、自然地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才知道,原来一切根本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跟自己说,快走吧,这不是属于你的地方,在这里,你是多余的,不要再尝试了,她是这般幸福,又怎么可能为了你回到那片冰寒的天地……
他微微苦笑,努力咽下心中那片苦涩,然后,他忽然转身。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极温暖的声音突然在背后传出,“灏轩,你一定没来过锦城吧?我带你转转可好?”
是的,极温暖,仿佛自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中忽然进入到一个笼了地龙的暖室,温暖的让人止不住浑身的战栗。
“灏轩!”她在他背后执着地叫着,“灏辰也在锦城,我们一起聚聚好不好?我们已经有好多年不见了!我还想让你喝到我酿的酒!”
凌灏轩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起的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灏轩!”苏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灏轩,我们一起走走吧!”
她到底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扯过他的手向前走去。在被她的指尖握住的那一刻,凌灏轩好像被烫了一下,心突然抽痛,似乎从遇到她开始,她总是能够轻易地掌控自己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她的身畔,却没有把手抽出来,而她竟然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兴高采烈地向他指着一旁的店铺,告诉他,哪些哪些是她的店面,其实,何须她说呢,他如何不知道,她是怎么用七年的时间打造她的商业帝国。
这些年,她开采了矿山,建了烟花厂,开了珠宝行和服装店,还开了一个生产各种奇奇怪怪用品的工厂。可是,不管她在做什么,这些东西都再也和武器没有一丝关系。那时候,他才真的知晓,她是真的不在乎权势,不在乎那个位置,因为不管在哪里,她都会发光!有一种叫自嘲的东西,渐渐的在心底升起,然后迅速的漫过心脏,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原来,到底是自己错过了她,那些年少时一厢情愿的纠缠,那些权力游戏中癫狂的算计,终归是败给了她,败给了她的简单随性……
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的风吹过来,带着春天特有的味道。他静静地转头,看着站在他身旁的苏若,他们终于又并肩走在一起,可是,上一次他们并肩而行已是七年前。他现在终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国之君,边疆安定,国民富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可是唯独面对着她,他无能为力。他突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用力地喘息,然后,转过头去,认真地,近乎贪婪地看她一眼,甚至没有开口道别,便近乎狼狈地一步步远去。
他不敢开口,不能开口,他知道,他一旦开口,所有的情绪都会决堤,他发现,在那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上练就的金刚不坏之身竟然无法在她的面前隐藏自己……
她仿佛知道他的心意,竟然没有再去阻拦,而是在他身后挥手,“灏轩,保重身体!”
灏轩……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喜欢这么呼唤自己,好像是从幽州开始吧!那个时候她好像才真正放下心防,开始试着接纳自己……
可是,终究再也没人这样唤他了,他是陛下、是皇上、是天子、是朕、是寡人、是君主,却惟独没有名字。
他觉得有些好笑,在经历了一切机关算计之后,他得到了一切,却又失去了一些东西,当他可以选择的时候他无法抉择孰轻孰重,当他再无机会选择时他却恍然知道孰轻孰重……
终还是太晚了,不是吗?他的身体因为疼痛不自觉地佝偻起来,可是,他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心底钢铁般的防线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他要离开!马上!立刻!
“好了,都过去了,你是天昱的君主,是天昱历史上疆土最辽阔的君主,你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那些所谓的爱情,都将随着时光的流逝烟消云散,所有的记忆,都将被你遗忘,成为无关紧要的片段。”他在心底翻来覆去地说着同一句话……
那一刻,苏若看着凌灏轩的背影,突然间有些心疼,他拥有那么多,可是,他的身影却看起来那么孤独。
喧嚣一点点褪去,凌灏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苏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他青衣素染,长袖飘飘,站在刚抹了一丝绿意的柳树下吹箫,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身驻足,轻挑眉梢,目光射过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须臾间的目光相接,便铸成了漫长的一生一世,纵然时光远去,这些记忆却从不曾离去,只是在等待冰封的那一刻,暴虐地席卷……
她轻轻地叹息,人生若如初见,可知晓,那无意间的一次回眸,便是一生……
“娘亲!”身后是团子糯糯的声音,她的心头一暖,回过头去的瞬间,眸中伤感尽失。
她走过去,揉了揉儿子的头,伸手接过凌灏千怀中的女儿,“乖,娘亲抱!”接过来的那一瞬间却又不由得蹙眉,“沐儿,你又胖了,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这样下去你爹爹的胳膊会被你累断的!”
“娘亲坏!沐儿不喜欢娘亲!”沐儿肉肉的小手使劲推着苏若的脸,转身望向身后的爹爹,“爹爹抱!”
苏若赶紧低头认错,“好了,小祖宗,我们沐儿最可爱!最漂亮!”
“哼!娘亲才丑!”沐儿尤不解气地回嘴。
“我丑难道你会好看到哪里去吗?!”苏若露着狡黠的笑容,“沐儿我告诉你遗传基因的重要性,如果娘亲不漂亮,你长大一定是个丑八怪!”
“沐儿才不会是丑八怪!沐儿长得像爹爹,一定是最美的!哥哥像你,才会变成丑八怪!”沐儿圆鼓鼓的小脸紧紧地贴着凌灏千的脸。
月夜光淡,可是还是能看到凌灏千嘴角渐渐扯开的笑容,幸福,真的就是一家人吵吵闹闹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