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雁已经不能回自己家,为了接受锻炼和考验,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听着广播里。
“大力提倡现代戏,禁演传统戏。”
风声一阵紧过一阵,早已经没有一人敢用老戏吊嗓了。
而他继续人生最后的挣扎,除了扫地、生火,就是筛炉灰、捡煤渣。
终于熬到了领导送过来生活费,只这次不同,连像过去那样的五十元生活费也没有了。
只有学生来到跟前,扯着嗓子道:
“江秋雁,从前五十元太高了,已经降到了十五元。”
他是第一名旦角,一辈子好吃喝,生活水准骤降,精神压力陡升,使他几乎垮掉。
没钱倒在其次,主要是担心儿子的安危。
在精神的高度紧张下,伸出手接过这十五元,目送着学生远去。
才摸索着出了门,从生活费里抽出一元。
准备出门买花一毛钱,买一盒太阳牌的纸烟,再用两毛来买火柴。
待走到街边的小卖铺,伙计无心调侃,只听见半导体收音机,无意中听到播出一段老戏。
“指着西凉高声骂,无义的强盗骂几声……”
这是《武家坡》里旦角儿的唱段,江秋雁越听越觉得像是自己在唱,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妻为你不把那相府进,妻为你丧了父女情……”
他确认是在播放自己的唱片,心里害怕,但越怕越要听。
这是什么电台?怎么还有骨子老戏?
直到那最后一句“既是儿夫将奴卖,谁是那三媒六证的人……”唱完,听播音员说:
“这里是民国……”
他吓得想叫伙计赶快换台,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还未去细想自己偷听敌台,已见儿媳从远处跑过来,未站稳调匀呼吸,顾不得小声哭,只抽泣道:
“父亲,昨夜……昨夜……”
父子连心,江秋雁心底已经有一丝预感了,害怕关含璋九泉之下埋怨自己,便将他儿子也一并带去了。
“爹,小雁努力过,可仍旧没能抵抗恐惧。”
“昨天晚上他决定自杀,骗我出去买羊肉泡馍,就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卧室里,先是喝下一碗火碱,又怕死不了加罪,接着就上了吊。”
“爹啊……爹……”
一个成了寡妇的女人,失去挚爱,没了收入,眼见捉襟见肘,不知明日的早餐在何处,也或许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
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老爷子惊闻噩耗后,能不能撑得住。
江秋雁得知此事,身心受到极度的刺激,突然中风,半身不遂,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儿媳在惊慌失措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身边有江秋雁昔日的戏迷,帮着她一并将老人家送到了医院。
只面对巨额的医药费再次犯了难,不能沉浸在绝望和恐惧中,不想同一时间江家折了两条人命。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能将公公治好,将来也算有个依靠。
若是公公也没了,待到地下,她如何跟丈夫交代呢。
为难的一直在长廊里转圈,最后死马当活马医,打通了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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