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登台演出那日,贴得是傅有夫的拿手好戏——《秦琼卖马》。
座儿上了九成,一半人是奔着傅有夫的孙子来的,想听傅派老生,听听后辈有没有老傅老板当年的风采;
另一半则是专为傅安洲来的,毕竟那几日的报纸头版头条可不是白宣传的。
京戏在天津卫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艺术种类,看戏是最为流行的娱乐方式,上至达官仕宦,下到引车卖浆者都爱看戏。
傅安洲才一亮相便赢得了满堂彩,才听他唱:“英雄落魄困天堂,何日里,转回故乡?”
底下的称赞声已经不绝于耳:“听说小傅老板没成立自己的戏班子,还在给人胯刀。这样的做派,有几个老生敢挑大梁当头牌啊?还不得被他压的死死地?”
“身上真干净,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这里遇上了傅小爷。”
“好硬的里子,好潇洒的身段,不丢他爷爷的人。只这傅老板不讲究,这样好的角儿,愣是被压在了北平这么多年,不带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
戏台上唱得热闹,后台却早早地乱成一锅粥了。
平常不大露头的戏园子少东家亲自过来,将经理唤到跟前,“台上的别唱了,这台子得腾出来,给洋人唱歌剧。”
经理一听,冷汗登时下来了,“东家,这戏大过天,就算台底下一个人没有,台上的角儿也得把戏唱完。因为人不会听,老祖宗也会听。”
“自古没有戏唱到一半就下台的,哪怕是观众轰,也得提着一口气唱完。何况小傅老板唱得正好,底下的戏迷叫喊声都差点将棚顶掀了。”
“我正想着有这样的好角儿,咱得留心点,在他一下台就把他抓住了,跟他父亲谈一谈拿包银的事。他要是能在咱这唱他一个月,还不把养老钱都赚出来了!”
东家大咧咧地坐在藤椅上,手里端了杯茶,似无奈也似发了狠,“爷在天津卫做事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被窝里吃奶呢!爷需要你指点我做事?”
“你当我跟钱有仇?我个做生意的,女人都可以不要,也不能不去赚钱。只想赚钱,是不是还得有命在?”
“日租界联合会主席杨先生都发话了,我能怎么办?有本事你去跟洋人说,叫他们等咯!”
经理一听要叫洋大人推迟演出,顿时也焉了。这世道,偏洋大人可以设计洋人会馆,让国人和狗不得入内。而国人不敢对他们三令五申,只得卑躬屈膝,又有多少人以崇洋媚外为荣。
经理耷拉着脑袋,只迟疑了那么微微一顺,只得妥协,“得!我去说!”
看那小傅老板儒雅随和,是个好脾气的。只求戏迷别把他脑袋摘下来当球踢才行。
随即臊眉耷眼地去往戏台边角,帷幕遮挡的后头,兀自叫操琴司鼓的将伴奏都停了。
底下方才还在叫好夸赞,“这扮相绝了,比那冯老板也不差。”
“这就是秦琼本人,别看傅有夫的私淑多,但傅派老生的大旗,傅安洲当仁不让!”
“就这两句,太挂味儿了!要听京戏,还得看北平出来的角儿!”
见弦儿和板儿都停了,跟台上的角儿同是一愣。
傅安洲只迟疑了片刻,说不心慌是假的,但打小跟着爷爷听戏,也见识过不少车祸现场,所以还不至于在戏台上冷汗直流。
既没有伴奏,那他清唱又何妨,毕竟从小在戏班子里打出来,板儿都在心底。
便又接下往下唱,“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