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宫中宴饮结束,宦官提着木桶,躬身小跑,一桶桶清水泼下去,将内外庭冲刷的若雨后初霁,依旧难掩麟德殿的血腥之气。
宫车辘辘,随着相府的马蹄声消失在长夜尽头,幼帝庄鲁方两腿一软,跪趴在席殿间。
额间已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不及去擦拭,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倒映在帷幕四方。
他双膝瘫软无力,明明皇后近在咫尺,却觉遥不可及。
双手并用,终于拖着宽大的龙袍,爬到了皇后腿边。
下一秒,已经宛如出生的婴儿,将头埋进皇后齐珠的膝头,哭成了个泪人:
“珠珠救我,相父要杀朕。”
齐珠抬起倨傲的下巴,目光却随眼尾下沉而轻瞥,手指上戴的护甲锋利无比,恐将他伤了,小心抚摸他身上的宽大龙袍,不忘翘起些手指。
“皇上勿忧。”
“我父绝无谋逆之心。”
“还望皇上保重龙体,以免忧思伤脾。”
“不。”庄鲁不顾宫中设宴结束,也未回紫宸殿由宦官服侍着更衣沐浴。
只任由头发凌乱,披散下来,将眼泪和鼻涕,一并蹭到了齐珠的凤冠霞帔上。
“珠珠可曾看见,四公子他……四公子他带剑上殿,御前露刃。”
平常齐家嚣张跋扈惯了,但还给皇帝保留着一丝尊严。
如今竟丝毫不懂收敛,在自己面前杀人。
他眼中……还有自己的这个皇帝吗?
就不怕天下之人……口诛笔伐吗?
“皇上,我四哥武将出身,携剑上殿,就如洛阳纨绔,喜欢在头上簪花、佩戴香囊一般,不过是个装饰品。”齐珠从胸口抽出手帕,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去抹了满脸的鼻涕和眼泪。
声音带着齐家特有的冷峻刚毅:“若真上战场杀敌,几曾见他用过宝剑?”
“再者说,他佩剑,也是为了自保。”
“如今外头群狼环伺,群雄割据。洛阳城中也不安宁,暗流涌动。皇上切莫听信小人谗言,寒了丞相大人的心,也让珠珠没了夫君。”
庄鲁听着枕边人的警告,终是止住了眼泪,只两眼还似发怔般,盯着麟德殿跳跃的烛火:
“珠珠,朕不会听信谗言,只会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是了。”齐珠不动声色的替他理了理龙袍,哭过之后的皇帝更像九五至尊了:
“皇上,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若无我们齐家,哪有你今日坐上皇位?”
“你一非嫡出,二不是庶出,只不过是皇室宗亲,就被我父亲抬举到了皇上的宝座。”
“如今锦衣玉食供不应求,香车宝马尽数在手。不管朝堂还是边疆,都有齐家去劳心劳力,您何故哀呼?原该高枕无忧矣。”
庄鲁年龄虽不大,可也见过先帝的下场。
打从他记事起,但见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一柱香的功夫。
而那些前辈,疯的疯、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无一善终。
他自知并非天资过人,却没想过难逃命运大手,被齐家的人,像提小鸡仔一样,将他从王爷府里揪出来,扔进了皇宫里。
从此,他成了漢家第不知道多少代的皇帝。
“珠珠,你说,朕若将这天下,禅位于相父,可好?”
这是前辈用血试出来的捷径,也是未曾设想过的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