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对上他眸底深藏着的紧张和担忧,微微一笑,放任自己靠入他温热坚毅的怀中。
“衍哥哥。”
林清挽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柔,仿佛害怕惊碎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无可自抑的一震,幽黑暗邃的眼眸深处,有控制不住的光影挣扎流转,震惊、压抑、痴迷、沉痛、温存、害怕……那样复杂。
而在这一片暗沉而复杂的情绪当中,她似乎没有办法找到惊喜,当一切沉淀,便只剩下一片刻骨的深痛和绝望,充溢整个世界。
想要开口,话语辗转喉间,却被一阵难以自制的激咳冲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咳咳……咳……”
那样痛苦,几乎要连呼吸都不能够,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来,可是,林清挽依旧拼了命的想要维持自己的清醒,用力挣扎着想要将破碎的话语说完全。
“不要再说了!太医,快宣太医,快去请樊逾越!”
林清挽看着他面上掩藏不了的惊痛神色,以及眼中的恐惧,他抱着自己的手臂那样紧,紧到颤抖。
“我……”
话未完,他却猛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那样的激烈,那样的惶恐,那样的,绝望。
吻住了一个人的唇,是不是就可以堵住她没有说出口的决绝?
死死的抱在怀里,抛却了裂痕,只当它是一片小小的青瓦,什么也不要再去理会,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玉碎?
林清挽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挣开他,只能无力的任他吻着,直到喉间的腥甜之气抑制不住的泛起,终于沾染了彼此。
他如同骤然惊醒,松开她,死死的盯着她瑰艳的唇色,天地间只剩下了死寂绝望,冷寒如冰。
瑰玮鼎盛的清和殿,仿佛在霎那之间,熄了所有的灯火。
似是带着惧意,他迟缓的伸手,想要拭去林清挽唇边温热的红,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几近**。
她用力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她费力的弯起唇边的弧度,本不是这样的,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出口的话,终是连她自己也不能控制——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
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湿了谁人衣衫。
“皇贵妃醒了?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雾吟的声音静静响起,触目所及,是荷风轩寝殿里熟悉的布景,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雾吟一个人,而她身上,穿着丧服。
“药是漓陌姑娘煎好了的,她和樊先生一直守着,直到方才煎好了药,又确定皇贵妃没事了才离开去了静室那边,听说离风门主今日出关。”雾吟一面将林清挽扶坐起来,一面淡淡开口道。
或许是注意到林清挽的视线一直落在她所着的丧服之上,她面无表情的垂眸:“太后离世了,陛下按例必须留在宫中守灵十五日。”
她的话语还算平静,然而林清挽却看见,垂眸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分分明明的流露着恨意。
“皇贵妃先喝药吧,不然一会药该凉了。”
她将药碗递给了林清挽,林清挽接过,本已无所谓,却在那碗浓黑的药汁甫入口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淡淡一笑,放下了药碗,看着雾吟轻道:“归心散,我想知道姑娘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那么恨我的?”
她眸中的震惊一闪而逝,随即笑了笑,仍算平静的开口道:“皇贵妃果然是知道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这样的话。若无‘归心散’,‘千日醉兰’本不伤人,其实雾吟当日从瑶华姑娘那里求来这药的时候,也只是用来防备万一,我本是希望永远都不必有用上这‘归心散’催发毒性的一天的,可是如今,与其让你这样伤他,长痛不如短痛,当年的先皇后那一道坎陛下能迈得过去,如今也一样能。就算是这一辈子再爱不了任何人,也胜过他受如今这样的折磨——我真的很想问问,皇贵妃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那样为你,你从来就看不到吗?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可是如今……”
林清挽静静打断了她:“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又中毒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雾吟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开口道:“或许我从来都没有和皇贵妃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从前的先皇后,她和陛下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想我不用解释太多,那次陛下受伤,居然不要去请樊先生,反而让我到正殿找你,虽说时间紧迫,但到底说明他心里已经不排斥你了,到了第二天我才听说了清和殿上的那一曲‘湘暮’琴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想到要对你用‘千日醉兰’的,在你们圆房之后的那一碗‘四喜羹’当中。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和陛下之间出了问题,你或许有能力把他伤得很重,就像如今这样——你毕竟是林家的女儿。”
她忽然神色一黯:“或许,我的‘归心散’仍是用晚了,只是我看着他那样待你,我总以为你们会有和好的一天,仍是我想得太圆满,也罢,你的心既然是铁做的,天子的心,也不该装下私情。”
林清挽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从前的事情,既然在西疆的时候,我体内的‘千日醉兰’已经得解,而姑娘此刻却还是给我端来了‘归心散’,那必然是在我回来之后又再度得手,只是自从回来以后,我的饮食都是有人层层把关的,不单是子衿,就连我自己也在留意,可是我仍然没有察觉,姑娘是什么时候又得手的。”
“什么?你说‘千日醉兰’已经解了?怪不得,怪不得你刚才用了‘又’字……”雾吟面色一震,随即凄然笑起,“陛下只是说你中毒了,要我们尽快找出内奸,即便是对着我们,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他这样对你,可是你呢,你给了他什么?除了伤和痛,除了埋怨,你给过他什么?”
林清挽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而雾吟眸光骤然一深,现出几许恨意几许决绝,她看着林清挽,一字一句:“既然皇贵妃有胆子在清和殿上闹出那么一场,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活了吧,既然如此,何不死得干净些,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先皇后,还是在装神弄鬼,趁着陛下如今不在,匕首,白绫,‘千日醉兰’,还是其他?皇贵妃自己挑一样吧……”
“雾吟!”
林清挽尚未开口,门外宋德京一声厉喝,目光沉沉的走了进来。
雾吟面色微变,略略垂nbsp;“怪不得你要支开丫头们,我若不是恰好遇到画意,问了几句感到奇怪才想要过来看看,你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混事!”宋德京的声音缓了缓,“打小我就看着你长大,你从来都不是脑筋不清楚的孩子,今儿个是犯什么糊涂了,还不快给皇贵妃跪下!”
“皇贵妃?”雾吟冷笑,“宋总管,你是不是还打算择日叫她一声皇后娘娘,只可惜这一切人家都不稀罕,全都是我们在一厢情愿——”
她的话没说话,“啪“的一声,宋德京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到了她的脸上,力道那样大,她的半边脸很快便肿了起来。
林清挽微微一震,却终究只是默下声音,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她很清楚无论她开口说什么,都不啻于火上浇油。
所以林清挽只能静静看着雾吟慢慢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额发,却并不去理会脸上的掌印,她只是流着眼泪看向宋德京:“宋总管,你打死我算了,不然,我绝对不能再让她这样伤陛下,我不能看着陛下毁了……宋叔,我们都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他那样的人,为了她做到了这一步,可是她却还……王叔,您看在眼里,就不会为陛下不值,就不会心疼吗?”
宋德京动容,到了此刻,也没有办法再粉饰太平,只能叹息着问道:“千日醉兰是你下的,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内奸也是你,是不是?”
雾吟面色略微有些僵,却依旧是倔强的点了点头。
“那林绾若身上的‘千日醉兰’也是你下的?”
雾吟依旧点头:“可是后来,我发觉她不过只是一枚棋子,便给她解了。”
宋德京长长一叹:“你,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如果陛下知道了,你……”
雾吟毅然打断了他:“陛下断不了,那么我便帮他断,雾吟一条命,换一个千古明君,无怨无悔。”
宋德京摇了摇头:“经过了这一次的事,你还不明白吗??在陛下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是为他好,可是雾吟我告诉你,我看着陛下长大,这么多年了,江山和权势从来都不是他最想要的,他会选择走这样一条路,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路可选择,从他下令逼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如果皇贵妃出了什么事,那陛下才是真正毁了!”
“逼宫?”林清挽有些震惊的开口。
雾吟目带恨意的看她:“皇贵妃以为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