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准备得当，已是月过中天，手心的伤处，疼痛细密涌上，但林清挽却在意不了这些，沉吟了片刻，我开口唤了在外间候着的小丫鬟：“如今天气甚寒，官衙中却还有许多军士轮岗值班，你去取些酒来，随本宫一道送给他们暖暖身。”

那小丫鬟办事倒极为利落，不一会便带了几个人搬着酒坛过来了，林清挽端起桌上兑好的温酒，温言浅笑：“如今大牢之中正关押着朝廷要犯，守卫之人最是任重辛苦，大家便随本宫先去那里吧。”

由于他们落脚的地方就是邺城官衙，地下便是大牢，从房间走过去，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此刻大牢里只关押着方铭一人，因此只有两个差役在那里守着，见林清挽带了一众丫鬟进来，慌忙站起来行礼：“小的见过林夫人！”

林清挽温婉一笑：“方铭乃朝廷要犯，还请两位多加警惕，这天寒地冻的，两位辛苦了，本宫特意带上一壶温酒让两位暖暖身。”

她亲手将那一壶酒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那两个差役自然受宠若惊的推辞，她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壶薄酒，比起你们对朝廷的尽心尽力根本算不得什么，两位就不要推辞了，本宫还要给其他将士送酒去呢。”

这样一说，那两人方千恩万谢的收下了，林清挽垂下眼眸，很好的掩住其中的愧疚，然后转身离去，继续带着丫鬟将她们手中的酒分送给其他守卫。

将邺城官衙走了一整圈，林清挽回到房中，估算着药效差不多该发作了，便推说自己要静下来看会书，打发那个小丫鬟先下去睡了。

待听得她的脚步声走远了好一阵子，林清挽方才起身，拿着桌上的酒壶推门而出。

酒壶里其实已经没有酒了，但有这个道具在手，门外轮岗的守卫因着她之前送酒的举动也并未生出太多怀疑，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多问和阻拦，她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的下到地牢。

那两个差役已然倒地失去了知觉，林清挽微微闭了闭眼，但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再多的犹豫亦是枉然，心一横，她上前从其中一人身上取下一整串的牢门钥匙。

一路走下去，转角处那间牢房中关押着的，便是方铭。

他神情倨傲的闭目盘坐着，听得响声也不睁眼，林清挽心内轻轻一叹，也不开口唤他，径自动手一把一把的去试钥匙。

这一直持续的开锁声音到底是激起了他的诧异，他倏然睁开眼睛，看见她，不由得一震，有些不可思异的脱口而出：“是你？！”

恰此时，林清挽手中的钥匙“喀嚓”一声，打开了锁，牢门应声而开。

她看着他，没有上前，只是平静的微微笑着开了口：“方大哥，邺城城楼上是你出手救了林清挽一命，现在，换我救你。”

方铭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却在距离她还有两三步的位置，倏然停住：“你是瞒着慕容衍来的，是不是？放了我，你怎么跟他交代？”

林清挽微微一怔，慕容衍是他杀父灭族的仇人，他自然该恨他，可是，慕容衍却也是她的夫君，然而此刻他对着她，虽然面色复杂，却不带仇恨，所说出口的话语更是没有半分怀疑，竟是含了几分为她着想的意味在其中，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看了一眼林清挽的神色，转过头去，语带复杂的开了口：“原是我方家对不起你在先，咎由自取。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我却做不到一点都不恨。”

林清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柔开口：“方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如果方大哥还信得过我，这就随我一道走吧。”

他有些凄怆的笑了笑：“连陈三都死了，我就一条烂命，还有什么值得林夫人作戏骗我的？若不是爹爹心心念念希望方家至少能留下一息血脉，我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出了门。

林清挽心底难受，当下却只是强自温言开口：“方大哥，外面的牢役如今不醒人事，你换上他们的衣服随我出去，自然是要担一些风险的，可是我之前已经做了一场戏，将这风险降到最低，而我到底还是当朝林夫人，外面的守卫即便有怀疑，应该也不敢多加为难的。只是，方大哥，话虽如此，最终结果如何，林清挽却不敢向你保证。”

他定定看林清挽半晌，慢慢开了口：“若是林夫人能对慕容衍交代得了，在这大牢底下，我知道有一条暗道是可以直接通往邺城官衙外面的。”

她心下一松，当即开口道：“方大哥既然这样讲，必是有把握可以出去的，这样我便放心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做了些安排，不会让人怀疑到我的。再说了，即便是知道了，我是当今王爷的林夫人，是当朝将军的千金，不会有事的。”

他深深看她，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一转身便往牢房深处走去，在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墙壁死角不知道怎么捣鼓了几下，然后那墙上，便推开了一个狭小的门，仅供一人进入。

他没有转头，只有声音沉沉传来：“林夫人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跟了过来，就不担心在下挟住你做保命符，又或者是利用你找慕容衍报仇吗？”

林清挽看见他扶在墙壁上的手隐约的克制与用力，青筋尽现，她知道他心目中不是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闪过的。

在这样的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林清挽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一步，亦或是表现出半分慌乱后悔的情绪，所以她只是轻声开了口，语音平静宁和，带着淡淡坚持：“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当初在邺城城楼便不会留下林清挽一条命，今日我也就不会有机会为你做些什么了。可是……即便方大哥真的这样做了，林清挽也绝不后悔今日所为。”

久久的沉默，他依旧没有转身，她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后退一步。

然后，他终于松手，背对着她开了口，语音沙哑而疲惫：“林夫人，今日一别，此生大概都无缘再见了，大恩不言谢，林夫人，保重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林清挽才重又见到了慕容衍，他推开门，挟满身严寒气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