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贼一死，邺城守军也就溃不成军了，我们攻下邺城，即刻便去找你，害怕误伤到你，王爷下了严令邺城之内任何情况下不得兵刃伤人。他让我和南宫忠赵漠欧阳献分别带人出邺城沿着不同方向去找你，他自己则赶往方记商行。后来我得到消息你已经没事了，这才带兵回来，等我到了商行，他已经下令灭了方氏一门。”

林清挽的心底，沉沉一滞，没有说话。

影没有注意到林清挽的异样，依旧一面喂她喝粥，一面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你昏迷不醒，不管用什么方子都不奏效，我们便一直守着，现在想来，那两个军医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若非找不到旁人，我早就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王爷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不过那个阴沉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发寒，也难怪那两个军医每次回报你的病情时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他说着，自己忍不住带上了笑意，林清挽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迟疑的开口：“方氏一门……”

“除了方铭被方家家奴陈三拼死护着逃了出去，而王爷要追回方铭暂时留下了陈三的性命以外，在方府中的其他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影干脆的开口，一丝犹豫都没有。

见林清挽默然，他叹了口气：“王爷一早已经说过，若他们敢伤了你，必要方氏一门九族灭尽，你还不了解你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其实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他又舀了一勺粥喂林清挽，她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他见状，倒也没再迫她，放了粥碗，起身看着窗外开了口，声音里有着少有的叹息和沉静——

“我知道你心慈仁厚，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只有胜负输赢，不论是非对错。谁无辜？谁含冤？就算是天也仲裁不了。你也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方氏被灭门，固然是因为他们伤了你，但方狄谋反是铁一般的事实，按例当诛九族，王爷这么做也并没有半分不是。他身为帝王，扬威立信和维护法纪权威都是必须的。”

他转头看林清挽：“再说了，留着方家的人，固然是可以做点文章，但是想要扳倒相府，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做到的。既然方狄已死，剩下的这些人根本不足以让王爷一举成事，那么，他必然不会打草惊蛇，又何苦要保住这些恨他之人的性命，平白让人嚼了舌头去，一传十，十传百，在民间落得个心狠残酷的坏名声？”

林清挽从来没有想到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只能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自然知道影聪明异常，可是他历来不愿沾染朝堂之事，为了这，不知道让一手带大他的离尘伤了多少脑筋。

此番随慕容衍出征，纵然慕容衍没有避忌防备他，但到底时日太短，然而他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切说得的，说不得的暗合转折清楚看透，却是林清挽所没有想到的。

影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重又转眸看向窗外，朗声开口，眉目间坦**而隐隐傲然：“门主总叫我入朝为官，我总不肯，其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不是不懂，不屑而已。”

大约傍晚时分，慕容衍重新回房，影见他进来，淡淡行礼告退离开了房间。

待到屋内无人了，他开口轻问：“挽儿觉得怎么样？”

林清挽微微一笑：“吃过药，又睡了一下午，已经好多了。”

他点点头，而林清挽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得轻声开了口：“倒是王爷，该好好歇歇了。”

他笑起来，忽然俯身在她耳际暧昧的开了口，语音略带沙哑，而愈显魅惑：“这可是挽儿说的，待会，不要后悔。”

一面说着，一面伸指沿着她的长发和颈项间的弧度，缓缓摩挲下移。

虽然明白他不过又是在捉弄她，可还是忍不住微微羞窘的侧开了身子：“王爷，臣妾是说真的。”

他含笑看我：“我也是说真的，怎么，挽儿不信？”

林清挽有些无奈，当即决定转移话题：“王爷早上出去，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本是无心之语，话一出口，自己的心却是倏然一沉。

他早上出去，为的多半是方铭的事情。

他“恩”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唇边的笑却是渐渐敛了。

林清挽深深吸气，直视他的眼睛，轻轻问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置方铭？”

他静静看她，只说了四个字，语音中不带一丝情绪：“谋反当诛。”

林清挽的心一寒，声音里也不免带上了一丝颤抖：“王爷的意思是说，他已经……”

话到这里，竟是再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还没有，不过罪无可赦，迟早的事。”

林清挽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看了她半晌，终是起身到她面前：“律法如山，谋反当诛，本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军医也说了，你不可思虑过重。”

林清挽勉强自己牵起唇角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交到他伸出的手心中，任由他揽着她的腰一同往榻间走去。

“挽儿早些睡了，我唤人进来服侍你就寝。”

林清挽不由得转头看他：“王爷还不休息吗？”

他笑起来：“我是很想，可是挽儿身上有伤，我不舍得。”

本是沉郁难解的心境，被他这样一打岔，她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尚未开口，他已经淡淡笑着俯身，在林清挽脸上亲了一下：“我要带人去探探西疆夜路，今夜就不回来了。”

林清挽一怔，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心念忽转，生生止了下来，力持平静的微笑着仰头看他，轻道：“王爷小心。”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听着马蹄声渐渐远了，闭上眼，略略定了定神，再转头对着慕容衍派来服侍她的小丫鬟道：“本宫有些头疼，劳烦姑娘去帮本宫取些酒来，再把白日里军医开的方子上的药取一副过来，不用煎。”

那小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便取了回来，林清挽道过谢，又随意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下去了。

关上门，林清挽慢慢打开药包，白日里喝药的时候她记得其中是含了南洋金花和桂枝醛的，若是将这两种草药研成粉，放入温酒之中，那便是，一剂极好的麻醉散。

她摒弃心中的一切顾念，温酒研药，不让自己多想什么。

此时此刻，她只需记得从上京至西疆，漫漫路上的种种关照维护，只需记得邺城城楼下暖手炉的温暖，只需记得他救了她这条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