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越白他一眼，说道：“男主人时汶是个久试不第的书生，后来心灰意冷放弃了入仕，在这偏僻的天元山脚下的小村子里当起了私塾先生，兼做农活，但心里还是对从来没能进入的仕途充满了希冀，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是个文曲星下凡，看到这生来就乖巧的孩子，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便更加欢喜地觉得自己是真的得了个小小文曲星。”

“不过不久时汶就发现了不对劲，说来这孩子真的是奇怪，别的孩子都在接生婆一巴掌下哭的恨不得吵醒聋子，唯独这孩子不哭也不闹的，除了静静蜷缩着除了转转眼睛看看周围就只剩下吃奶睡觉了，以至于爹妈开始怀疑这孩子亲生爹娘慌是不是早知道是个哑巴才不要他了，但是又不舍得狠狠打她一巴掌让他哭个痛快，也给爹娘吃颗定心丸。一天夜里一家人都歇下了，万籁俱寂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时汶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了，心中一惊，这孩子怎么没学会哭就学会叹气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至少不是个哑巴，也好，便也没在意继续睡下了。”

尘封的往事在眼前慢慢铺展开来。时光轮转不息，日晷一圈一圈地转过了三个春秋，时越从一个没毛小猴子长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豆丁，能跑能跳，就是不会说话，当真急坏了他爹娘，同这孩子讲话他也都听得明白，但是就是不张口说话，把他抱到村里最年迈的大夫那里去看过，拿花白胡子老头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地说他能开口说话，只是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要等一辈子。时汶也不好直接质问老头子，显得自己太没文化，便一脸无奈地回了家，盯着时越的异色瞳孔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时越挠挠头表示不知道爹在愁些什么，然后迈着小短腿跑了。

时越四岁的时候，家里多了个小生命，时家第二个孩子诞生了，时越推着摇篮看着那眼睛都睁不开的小东西觉得十分好玩，上手戳了戳小东西的脸。

时汶过来抱住她说:“这是你的妹妹，她叫时鸢，以后她陪你玩好不好，不要欺负她。”

时越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男人正打算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奶声奶气的“妹妹”。时汶转过头来惊喜地看着时越，眼眶也有些红了。

“你说什么，时越，你……再说一遍？”时汶再次蹲下！身看着男孩的脸，有些语无伦次。

“我会照顾妹妹，不欺负她。”

男人把时越抱起来，甚至有点想原地转个圈，毕竟这种双喜临门的事不是时常能有的，完全忘记怀里的小东西已经快被勒断气了，知道时越脸红脖子粗地咳嗽了一声才把时汶从狂喜里拉扯了回来。

一家四口平安喜乐地过着小日子，美得冒泡，可是命运的轮转已经开始，每个能喘气的都逃脱不了这看不见的命盘，那轰然而至的镰刀总在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降临，在那之前没人看得见听得着。

转眼间时越就成了学龄儿童，于是天天在家逗妹妹玩的小东西被爹爹抓进了私塾，这孩子四岁开口说第一句话，可见脑子可能不是很灵光，于是念书的时候时常趴在桌上睡的昏天黑地，先生也就是他爹在把他两只手都打成了馒头之后实在无从下戒尺了，就治好恨铁不成钢地把小“文曲星”赶出去罚跪，放学的时候这兔崽子竟然用一个歪歪扭扭的姿势靠着门口的柱子睡着了，于是自从念了书之后小时越总没有晚饭吃，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抄着那些也不怎么认识的字。

时越最羡慕的人就是妹妹，每天只要吃了喝，喝了睡就行，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有过那样一段日子的，直到有一天晚上抄完了书，实在饿的不行，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食物，路过爹娘的卧房听到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隐隐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脑子不怎么灵光的时越竟然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鬼使神差地就偷偷缩在窗子下听了下去。

“这孩子不知道是晚慧还是真傻，看那瘦瘦弱弱的样子也不像个能干活的，以后可怎么办呢。”时越他娘叹了口气。

“孩子还小玩心重也是正常的，我看他字也习得不错，以后或许……”

“以后？七岁看大，八岁看老，以后能成什么气候。”女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男人的话。

时越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于是迈着长长了一点儿的腿去厨房找吃的了，只是吃了个半饱之后，躺在**却第一次有点睡不着了，于是他便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上弦月慢慢落下去，远方的天际线露出了鱼肚白，他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煞有介事地坐在房间的铜镜前面，仔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爹是个一脸正气的长相，宽额厚唇粗眉鼻梁高但却不够挺直，两颊有些凹陷，娘的长相不算出众，但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个美人了，只是时越觉得这两人和自己长得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双眼睛的颜色，和爹娘不像，和同胞妹妹也完全不像。那异色瞳曾经也被私塾同窗嘲笑过，说他是个爹娘不要的孩子，被时先生抱回去的，那是时越懒得理会，却在这不经意之间撞进了脑海里，激起了一层一层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我本来就不是爹娘亲生的，爹娘有了妹妹，以后可能还会有弟弟，会不会就……

“时越，起来了。”门外时汶的声音响起来，时越才从噩梦中惊醒，摇了摇脑袋。

他们不喜欢我读书不好，那我好好读书他们就不会不喜欢我了吧，就不会……不要我了吧。

自此时越上课也没再睡过觉，强忍着困意听完了一段又一段晦涩难懂的书。

那些吱吱呀呀，之乎者也，她一句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