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0 汉帝(1 / 2)

自滩头村一场浩劫后,秦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的屋子一直紧锁着,好像腊八之前上山采药后,就没有下山过。

卫槐君买下地皮,种植桃林,他的院舍因为无人认领,也没有子女来处理,所以一直没有动迁,只是叫桃树隐盖了起来。

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京城,就在卫槐君的身边。

那么毛氏和殷忠,甚至于庚子和小妹,是不是卫槐君也知道身在何处?

秦深心思纷乱,觉得当务之急,一定是要弄清楚这个丑太监的身份!

卫槐君说两个月,两个月时间,他想做甚么?

……

屋中丑太监咳嗽不断,他的身子早些年就拖垮了,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恩。

他招了招手,示意卫槐君走近些——

然后从枕下拿出了一块明黄的汗巾,颤巍巍的递了过去,轻道:

“我等不到了……自知罪孽深重,愧对苍生,其上有一篇罪己诏,其内是一道讨贼檄文,我看不见汉室重振的那一日了,就全权交给贤卿你了。”

他嗓子沙哑,如锯子拉过一般,压抑其中的是悲怆的痛苦。

秦深大概明白了丑太监的身份,心里万分惊诧:

原来、原来他是大汉的亡国皇帝,汉炀帝!

当年榆关失守,建州铁骑横扫九州大陆,奔袭京城,逼得汉室崩塌,亡国毁业。

汉帝在寝宫放了一把火,自焚与宫室中,所有皇子脑袋落地,公主充为贱籍,赏给建州将士为妾奴,皇室血脉断绝,再无复兴的可能。

谁想,这汉帝居然没有死,虽在大火中毁了脸,伤了嗓子,可却活了下来。

他哪里也没有去,在一两个忠心耿耿的太监保护下,就在御马监铲马粪,一铲就是十五年。

秦深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师傅冯荣,原是前朝留下的太监,想必就是保护汉帝的忠心之人。

卫槐君一直有匡扶汉室江山的心,所以面对汉帝此刻的临终嘱托,他才会这般沉重吧?

……

双手接过遗旨,卫槐君一撩袍子,直直跪了下来:

“陛下……”

他从未轻易跪过什么人,就是向大殷皇帝行礼,也是作揖捧手,不卑不亢。

他奸佞妄为,杀人如麻,却从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姓名。

保家卫国的卫,九棘三槐的槐,忠君守节的君。

“槐君,这十五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过错,听信小人谗言,懒怠朝政、沉迷富贵酒色,这种种都不是令我最痛的——我最最对不住的人,是你的父亲,卫戚将军!我要走了,到了地下,若还能见着他,我定要亲口告诉他,是朕做错了,是朕错了!”

九五之尊,从不会错。

可他经历世态炎凉,大贵大悲,已然放下了身份,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卫槐君低着头,忍住了心头涌起的万般情绪。

汗巾上,是汉帝用血书写下的罪己诏,字字血泪,痛呼哀哉。

可他做了这么多准备,眼看着就要成事了,只要再给他两个月、两个月就行!

汉帝目光开始游离,看到了卫槐君脸上的落寞,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之极,显得骨节也泛着青白。

他一字一顿道:

“老天怜我……让我为汉室江山再留下了血脉……请护她周全,护孩子周全……若为男丁,扶他为帝,中兴汉室……若为女儿……卿可代之!!”

卫槐君惊讶的抬起了头——

他知道每年验身处查验,都是副总管冯荣为其隐瞒周旋,为得也是皇室血脉的考虑,可汉帝身体太差,又无心女色,不然不会隔了十五年,直到今日才留下这丁点血脉!

“她是真心待我……出身也可怜……爱卿务必答应朕!一定……一定护她周全!”

话落,汉帝紧攥着的手,重重垂落在了炕边。

他未见汉室重振,自是死不瞑目,丑陋的脸上一双眸子,混沌又空洞。

殷诚跟着跪了下来,额头磕地,肩膀不住的颤抖。

“陛下……陛下!”

隐忍恸哭,却不敢过于大声,他抽噎噎的哭得好不伤心。

或许是在哭他,或许是在哭这飘零式微的汉室江山。

卫槐君亦叩首拜别,良久后,才直起身,伸手覆上了汉帝的眼睛,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