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秦深随圣驾同行,一路前往京郊西山的清泉寺。
那清泉寺说是寺,其实只是皇家别院,引了清泉池的水,建了几个偌大的汤池子,是皇帝另外一个享乐的地方。
路上,秦深跟着几个粗使宫女挤在大蒲笼车的笸箩上。
这蒲笼车不挡日头,不抵迷眼的风,又逼仄又难受,一路晃****的跟在队伍的最后头。
秦深看向别人坐的辇轿,羡慕的很——
皇帝的十八抬辇轿自是不必提了。
稳稳当当,像一间房子似得叫人抬着,听里头鼓乐琴音,还有女子娇笑之声,便知是何等场面了。
卫槐君坐的大鞍车,看起来也舒服的很。
紫胶车配上栗子色的马骡子,车饰漂亮讲究,纱围子四外透风。
一尺多长的檐飞都是软绸子,犄角用短棍支了起来,像出廊的房子,风过飘动,往里头送进阵阵春意暖风。
秦深托着腮,轻叹了一声。
这时,蒲笼车里不知谁放了个屁,叫迎面的风一吹,臭烘烘蔓延开了。
大家低头掩鼻,各自嫌弃着拧起了眉头。
一个颧骨高些、年长些的宫女不依不饶,瞪大了眼睛扫过众人,见大家都低着头不吭声,只有秦深面色坦然,对上了她质问的目光——
“定是你了,咱们宫女不吃葱蒜姜末,吃饭也只吃七分饱,就怕要虚恭!今日是在姐妹堆里,不过出个洋相丢了人,可若来日到了主子的面前,你可是要掉脑袋了!”
秦深淡淡笑道:
“你怎知是我?”
“放屁者不自臭,明摆着是你!你且瞧瞧别人,谁不是掩着鼻子的?”
“你我被挤在最里头,正对着蒲门下风口,风起了你才觉得臭不可闻,有点脑子的也该知道是谁——”
秦深看她一脸生气的依旧盯着自己,便无奈摇头道:
“罢了,多说无益,你觉得是我那便是我吧,我还有七八个要放,请各位多担待些,肠胃不好,大约不会很香的。”
“你!”
见秦深这般说话,那宫女瞪大了眼睛,立刻道:
“你赶紧下车去,这里不让你呆了,你跟着蒲笼车跑着去,快走快走!”
“是啊,凭啥让她坐车舒服,叫她下去走上几里路,等鞋子磨破了,就知道疼了。”
“对,咱们还能宽敞一个人呢……”
众人开始一致对外,吵着要把秦深赶下蒲笼车去。
便也是这个当口,有小太监跑到了车外头,笑着低声道:
“秦深姑姑可在,听说姑姑有医冻疮的良方,卫厂公请你过去一趟。”
他指了指队伍前方,那辆惹眼的大鞍车。
秦深扶着蒲笼车壁,在众人嫉羡的目光中,轻盈的跳下了车,然后快步往大鞍车走去。
踩着马凳上了车板儿,挑开轻纱帘子,一猫身钻了进去。
车里头绣蟒锦堆,帐幔轻摆,一只博山炉袅袅腾着沉水香。
卫槐君懒懒靠在软垫上,他支颐侧躺,正阖目养着神儿。
听见秦深来了,笑意寡淡,淡淡开口:
“收起你那七八个屁,若敢在本督的车舆里放上一个,你知道后果。”
秦深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知道冻疮一事,只是个找她来的由头——卫槐君是何人,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更不需要干活,他哪来的冻疮?
再说了,他杀人不用剑,只用手指扎破人脖颈的血管,用滚烫的鲜血滋养着。
他那一双手,怕是比女子还要白皙柔嫩了。
不过……为何卫槐君不用刀刃?
秦深似乎只在腊八那日,见过他使了一柄软剑。
那也是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他才肯拿出来的,现在想想,倒也是一桩怪事。
管它呢,至少她现在盘腿靠坐在大鞍车里,比挤在蒲笼车里舒服百倍。
她闻着沁脾的香,吹着闲适的暖风,车马稳当,并不折磨晃悠,只稍稍的左右摆动,倒像摇篮一般,晃着她开始渐渐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