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
堂内小轩数楹,位置雅洁,檀木几椅,鼎彝杂列。
正是饭口时分,堂下坐客满满当当,觥筹交错,佳肴摆桌,迎门伙计来往相送,忙得脚不沾地儿。
“南二桌一道清蒸小鸡、红油海参菜马前嘞——”
跑堂伙计高声穿堂,忙碌在众多食客之间。
所谓菜马前,也是催促后厨抓紧上菜的行话儿。
现下最是跑堂伙计忙碌的时候,这边添菜、那边喊着上饭、这桌等着加汤水,那桌又要结账了。
大堂里俱是鼎沸人声,喧阗非常。
这时,有个身着锦衣的白净小公子进了楼,他身后跟着个扈从,惹得堂中食客纷纷侧目,低头窃声私语。
倒不是他们没见过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这里谁人不是出自朱门高第?只是他身后扈从太不一般,竟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他们心中皆有疑问:这脸生的小公子究竟是何来头?
荆禾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迈步而进,他上身着鸦青色云锦直裰,下身穿着白绸袴、锦带佩玉,头戴介帻,脚上一双厚底皂皮靴,显得贵气十足。
除了脸上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表情,他整个人气质一变,脱胎换骨,再无农家小子的村土气了。
太簇换下那身低调的玄色劲衣,高调穿起了飞鱼服,配上绣春刀,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一声不吭护在荆禾身后,也跟着进了樊楼大堂。
迎客的伙计有些傻眼,定下自己慌乱的小心脏,怯生生上前相问:
“两位爷,大堂还是楼上雅间?”
荆禾牢记秦深的话,坚决不去雅间。
他环顾了一圈儿,见大堂已无位置,不免皱起了眉头。
伙计是何人精儿,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有些公子哥儿喜好热闹结交,不愿意上雅间吃,大堂没了位置,给他挪就是了!
“您稍候!”
话毕,他倒腾着小碎步,到了靠南窗边的小桌前,躬身侧耳说了几句,无非是免账云云的话儿。
本来那食客就小酌了几杯,借着酒劲开始撒臆症,心想着谁少钱了?稀罕这句‘免单’
他刚想拍桌嚷嚷,可一见对方是东厂锦衣卫护着的人,当即就怂了!万不敢再叫伙计免单,他掏出银子放桌上,屁都不敢放一下,汲着墙跟儿,立即赔笑着逃出了大堂。
荆禾诧异万分:他第一次狐假虎威,便看到了权力的威慑力,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心里痒痒的。
由伙计引着,荆禾坐到了楠木方桌前,太簇则立在他身后,并不跟着上桌——这也算是确立了俩人主次身份,叫边上原以为是他俩是结伴而来的食客,大为惊叹!
伙计麻利的端上一盏香片茶,还有瓜粒小糖豆,干果小碟四盘。
“爷,吃些什么?”
伙计指了指柜面上边,那一溜儿悬下的木头菜牌,恭敬的问道。
荆禾顺其所指看去,听着他一一介绍着。什么炒蟹粉、松鼠黄鱼、红油海参、烩两鸡丝好些他从未听过的菜名。
他不认得字,唯一记下的,还是秦深方才在外头写给他看的‘笋子肉片’这四字儿。
大概扫了一眼,没见着酸笋子的菜牌,也没听见伙计介绍,心中便知樊楼现下已经撤了菜牌,不卖酸笋了!
荆禾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只喝茶不说话,叫立在边上的伙计万分尴尬。
“爷可是没看中?或者您想吃些什么,小的上后厨吩咐一声,管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但凡京城买得到,小的一定给您弄了来。”
“我听说,前阵子樊楼有道酸笋子,味道清口下饭,我这几日胃口不佳,特意为了它来的,怎不见菜牌?”
荆禾照着秦深吩咐下的话,照本宣科的背了一遍,只是添上了几分自己琢磨的表情,更加真实可信一些。
伙计堆着笑意,心里愈加笃定这位小公子来头不小——怕是家里吃腻了山珍海味,只为了一味山野贱物特地寻着来。
“那笋子外头遍地都是,樊楼卖了几日,点的客人少了,便也撤了菜牌,本就是吃个新鲜劲儿嘛——当然!您若想吃,我立刻上外头买去!”
来了!
听至此,荆禾换了一脸愠色,不轻不重的搁下手里茶盏,沉声道:
“我要是稀罕外头的笋子,何必来你们樊楼?!你敢拿那些烂东西糊弄我?”
伙计叫他斥得浑身一颤,忙抬眼去看他身后的太簇。
那人阖目养神着,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手还搭在绣春刀鞘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抽刀汲血,恐怖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