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府常年备战,几乎全民皆兵,卫秉锏派人去各将官家一一通知,他们来得很快。卫秉钺吃了早饭的功夫,所有人就都到齐了。
他并没有时间解释,城内将星如云,为什么由年仅二十岁的他来主持议事,他只是平静地说着他的安排:“敌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应该是很快,我们得立刻行动。你们把箭袋都装满、马都喂饱、刀都磨快、油都备好。”
卫秉钺一点一点安排着各个城门的部署,点到了谁的名字,谁便领命而去。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了他和卫泱泱两个人。卫泱泱指指自己:“我呢?”?卫秉钺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妹妹:“你带人去收罗些木头,堆在各个城门的门后。”
卫泱泱犹豫着问:“你要烧城门?”卫秉钺坚定地点头:“对,倘若我们都死了,守不住海西,也绝不留给水魔人。烧了城,也能烧个几天几夜,给援军留出时间。”卫泱泱听了他的话也领命而去。卫秉钺的心里却没他表面上那么自信,援军会到吗?
海西城里,家家户户都已经习惯了打仗,总兵府一声令下,全城都开始行动起来了。卫秉钺重任在肩,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走到每一处城门,查看备战的情况,调整守军的人数,可他发现,每个城门三千人实在是太少了。
他对着十五郎卫秉锏吩咐:“你去将火头军、运粮军,甚至年纪大的人也叫起来,都给我穿上盔甲站在这里!哪怕充充样子,每个城门也得给我凑够六千人。当然,越多越好,最好能用人将城楼上给我塞满!”
卫秉锏不敢多问,领命而去。他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只要家里有男子的,上到五十岁、下到十三岁,都要上城楼。即使是这样,距离卫秉钺说的“塞满”还差得太多。
家家户户的男人都穿起盔甲去城楼列队,而照料伤员、做军粮、收集木料、运送箭枝的事就落在了女人头上。打仗时并不能时时吃到热饭,因此卫家军平日吃的军粮,其实是将面粉和水,擀成大大的圆形,放在火中烤干,名曰“贴饼子”。
海西天气干燥,这贴饼子放几个月也不会坏。卫家军出征时的一大景观,就是每人都用包袱包着三、五个贴饼子背在身后,好像背着几个大大的锅盖。
这贴饼子方便保存,却像石头一样硬,十分难吃。有时候遇到断水,实在是咬也咬不动,吃的时候怕它把牙给崩碎,咽下时又怕它把喉咙给划破。海西人有句玩笑话:“就算对敌时刀砍卷刃了、石头也扔光了,拿起贴饼子扔向敌人,也能砸他个半死。”
就算这饼子如此难吃,也并非人人都能吃到。只有上阵杀敌的士兵才能吃这白面饼子;后勤军吃的是白面、黑面参杂的杂粮饼子;而不上战场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吃的则是纯黑面做的黑面饼子。
卫秉钺下令,将城内库存的所有白面都分给参战士兵的家人做贴饼子。士兵的母亲、妻子、女儿做好之后送上城楼,每人能分得三个,可做六天的口粮。烤饼子得用柴,现在又没办法出城到山里砍柴。情急之下,城里所有能用的木头,包括门板子、桌子、马槽子,都被人拆下来当柴烧。
因此当卫泱泱去收集柴火的时候,什么都找不到了。人家家里的木头,要优先烧柴给士兵做口粮用。她在城内转了几圈,愁得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当柴烧。看到人家家里都在劈门板子,她也跑回家冲进自己的卧房,抽出腰刀三下两下把房门给砍了。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去禀告卫夫人。当卫夫人赶到的时候,看到她那宝贝女儿已经把门砍下来了,现在正在拿刀砍床,边砍还边嘀咕:“这床是什么木头做的,怎么这么硬?”卫夫人呵斥她:“你做什么?”
卫泱泱回头,不但不觉得自己错了,反而气呼呼地抱怨:“阿娘,我要收集些木头堆在八个城楼底下,可是全城的木头都被拿去烧火烤饼子了,我怎么办?这床又砍不动。”
卫夫人简直哭笑不得:“这床是水曲柳做的,非得拿锯子才能锯开。”卫泱泱一听马上放下刀:“哦,那我去找锯子,家里有没有啊?”卫夫人一把抓过她:“这刀都砍不动,自然不好烧,你拆开也是无用。”
卫泱泱急得大叫起来:“那怎么办?还不够哎。”卫夫人想了想:“你反正都把门给拆了,窗户也拆了吧。若再不够,把我那梳妆台也拿去吧。”
卫泱泱知道那梳妆台是母亲出嫁时娘家的陪嫁之物,觉得有些不妥:“那,那不好吧?”卫夫人用指甲轻轻掐掐她的耳朵:“你也知道不好?全城都在备战,咱们卫家不能落人之下。算了,随你折腾,拿去吧。”
卫泱泱“嗯”了一声,就真的跑去她母亲房间,把那梳妆台和几个首饰匣子给扛走了。卫夫人回房看到自己的首饰被她随手倒在凳子上,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高兴的是,她还知道给自己留个凳子;担心的是,这样的女孩子,以后谁敢上门说亲?
卫秉钺正在城楼上巡视,有个年轻妇人来送刚刚做好的贴饼子,那妇人正对着十五郎卫秉锏说话:“官人,是不是站在城楼上就有白面饼子吃,我也来成不成?”卫秉锏随口答她:“那怎么行?我们只要男人、不要女人。”
那妇人显然是饿极了,大着胆子又问:“昨天卫小姐来我家问有没有木料,她不也是女人?”卫秉锏年纪尚小,平日里就不爱说话,被这妇人一问,一时语塞。
卫秉钺走上前去问她:“你男人没来吗?”那妇人看他的容貌十分俊美,又穿着将官的银色鱼鳞铠甲,定是卫家郎君,她脸红了一红:“我男人战死了,儿子还太小,家里天天吃黑面窝窝,孩子实在吃不下。我老家是甘州郡的,娘家爹爹是武林中人,我自幼也跟着爹学过些拳脚功夫。家里还留着我男人的盔甲,能不能让我来城楼,换几个白面饼子给我儿子吃?”
她一个外乡人,男人战死,在这里生活颇为不易,平日里帮忙运送粮草赚些铜板。卫秉钺并不指望这些老弱病残能有什么战斗力,他只需要有人站在这里而已,那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呢?更何况铠甲一穿,敌人又看不出男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