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对望后纷纷错开视线,漫长沉默后,道玄汇报进展:“东面的大大小小妖族,都走访过,除去几个熟悉的妖群给出确切不参与答复承诺不作妖,其余都是打哈哈敷衍,没有表明立场。”
“我这也差不多,都表面上听进去,实际也可能墙头草。”宁青玄跟上。
“特别关照了先前离妖乱近的地方,也威震过出过妖乱的族群,口头答应不裹乱,届时还是要派人蹲守监视。”桓行之冷淡回应。
“我这边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魔尊到底结交过多少妖族,给过多少好处。”
“他那张嘴,就算不给好处,纯忽悠也能让一批人追随。魔族已经难搞,再来一波妖族,更难打。”
“只要我们占据上风,就能杜绝看戏的、中立的、墙头草下场,至于那些原本就打算煽风点火加入混战的事发前直接打压掐死就行。”桓行之宽慰。
“对,只要我们占据上风,有脑子的都不会下场,可,我们……”宁青玄换了个词,还是有点不放心,“一直占据上风很难。要是拉锯战,更难。”
“天听阁虽然更合适当战场,但不是最佳选择。”道玄忧虑,“魔尊肯定不会如愿窝在这打,被封百年的魔族也会疯狂反扑,一有动向,很容易被妖族感知。”
“隔绝他们?”宴宁反问,“净化魔域在魔域开战?时间够吗?”
“时间够也不选魔域,我们这代人战力不如上一代,去魔域打,在他们主场,会吃亏。不止不能在魔域打,还得预防魔族将魔域扩散到道门。”
“疆域怎么会流动?”宁青玄不解,“是防止魔族散发魔气吗还是指西荒煞气泄露那样?”
“都有可能,一旦开战,很多可能,不好预料更不好阻止,也如你说,拉锯战太难时刻保持上风,届时一有颓势,妖族趁火打劫也不足为怪。”
“可上一次道魔大战都没有妖族下场,这次他们敢下?”
“只是明面上没下场,背后有没有作妖我们并不知道。这一路来,妖族魔族几次联合相帮,先把这个可能考虑在内,一并防范,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他们态度不明朗,再探一探?不然他们人太多,我们也分不出太多人防守他们。”
“不探了,态度不明也是态度。他们人多但妖力尔尔的也多,目前人手勉强够,具体分配也还没出。”
“那我们先回天听阁看看布置一下战场?”
道玄点头,但一路上想的都是有什么地方会比天听阁更合适做战场。
开阔又封闭,妖邪能控制,疆域不恶化。
忽然,他顿住脚步。
桓行之也想到什么,指了指他心口。
“怎么了?”看他们停下,宁青玄疑惑,看到道玄掏出一个巨大像妖丹又不像妖丹的东西,更是错愕,“师兄,这什么东西?有妖气还带点道气。”
“这是上古三大凶兽妖丹精元,道气是我的金丹。这可以炼制秘境,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将这作为战场。”
“魔族没那么听话会进入这里,而且以目前形态也做不了秘境。”
“可以紧急炼制,就是魔族这边得想办法让他们走进这里。”
四人盯着这颗巨大妖丹,妖而不邪,力量磅礴,若能替代天听阁,会比天听阁更合适。
“那我们去和掌门宗主们商量,请他们帮忙炼制?”
“先等等。”宴宁叫停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是梼杌让我代为看管,我得先和他说一下。”
忽视这点的道玄桓行之更为尴尬,抿唇等待。
不知还有这茬的宁青玄尬住,尴尬一笑,点头等候。
好在梼杌带走天罡镯,可充当联络符。
感应到天罡镯后,宴宁轻声:“你好,在吗?”
这镯子还会说话?临水沉思的梼杌拈出那截碎成段的镯子,光面上传来讨人厌的声音。
梼杌没好气暼她一眼。
“你先前把妖丹放在我这了,”宴宁不好意思,低下声去,“我现在想到个用途,要征求你的意见。”
梼杌没应声只是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在听。
“我们马上要和魔族开战了,战场目前定在道门这边的天听阁,为了更好控制局面,我们想到你们的妖丹或许可以炼化成秘境……作为战场。”越说越不好意思的宴宁低下头去。
倒是会想,把秘境当战场,不过普天之下也没别的秘境能容纳魔族和行者打仗。
可即使是他们上古凶兽的秘境,也不是无限扩展容纳所有,境毁人亡也是可能。
这可是他二哥三哥最后剩下的东西。
“我想一下。”梼杌将断镯扔到一旁还用一个石头将它盖住,又在石头上打了个结界,这才开始思考。
什么魔族什么道门,他才不关心。重要的是他们兄弟,可兄弟没了,只剩妖丹精元,再炼化成秘境就变不回妖丹,更别说当做战场炸得七零八碎。
他们倒是会想。
今天拒绝他们炼成秘境,明天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就算没有想法,一直放着留着永久保留有什么意思,那女人又不喜欢二哥三哥。
陷入内耗的梼杌烦得拾起石子往河里扔,身边石子都要被扔光,还是没想好如何处置妖丹精元。
再扔一块,扔远一点,他拎起一块大石头往河中心漂,砸出个大水花,水花激起他的兴致,再来一个,飞起更大的水花,水浪下,一个乌龟快速爬开。
“小龟,过来。”梼杌玩心大起,呼唤乌龟。
不想过来又碍于他胁迫的乌龟慢慢爬上岸,停在他脚边。
他用脚点了点龟壳:“原来是快要开灵智的小龟。”
乌龟说不了话只能伸长脖子探探头。
“虽然你是寻常乌龟,但也属灵长类生灵,可入妖道,也可习道术,就是需要点际遇。”想起眼下时代不同的梼杌补充一句,“不过现在好像和以前不同了,都没有道门收妖族,也没妖族自创功法开山立派。哼,真是狭隘。没用。”
乌龟听不懂只能张着大眼睛看他。
说这些又没人能明白,梼杌不想浪费时间,一脚踢飞乌龟,一道抛物线过后,乌龟回到河中。
踢完后他忽然想起他们那个时代的一个习惯,常有不决之事会用龟壳占卜,像刚才那种马上要开灵智的最好,更有灵气。
嗯,试试?
反正时间大把也没人知道。
他打了个响指,河中乌龟又被迫上岸,怕再被踢,它把头脚缩进龟壳,留下一个硬壳在地。
梼杌敲了敲:“借你的壳用一下。”
说完指尖稍稍用力,拔下龟壳,猛然脱了龟壳的乌龟吓得肝胆俱裂,尖叫着想走开又舍不得壳,手脚并用爬上梼杌鞋子,想要钻回壳中。
对此感到厌烦的梼杌甩了甩腿,将它甩飞。
他迅速将龟壳一分为二,口中念词,往地一摔,两瓣均朝上。
同意。大吉。
再来一次,问不同愿,往地一摔,两瓣均朝上。
同意。大吉。
这也行?再问愿,仍是同意大吉。
没了玩心的他将龟壳合拢,又打了个响指,召回被甩乌龟,将龟壳给它安回去时手上一凉,是它的眼泪淌在他指尖。
他看了眼乌龟,较之先前,嗓音稍稍柔和:“你借我龟壳,我也给你一样东西。”
指尖拈诀,一道灵光点在乌龟额间。
刹那间,龟壳消失,一个女孩趴在地上,保持着仰头姿势,睁大眼睛张着嘴惊愕惊喜又惊骇地看着他。
“原来是个姑娘。”梼杌收回手,错开眼神。
“啊。啊。呀。”
第一次说话,有点不习惯,乌龟啊了几个语气词后,才缓慢说出龟生第一句话:“谢谢你,恩公,可以帮我取个名字吗?”
“你没名字吗?”
“我先前还不会说话没有人形啊。”
“你自己取吧。”
梼杌不想搭理这茬,起身要走,脚下一重,乌龟姑娘正扒着他脚,他想甩脚但看着她清秀的脸庞,踢飞了怕是会破相,毕竟是自己刚点化的,还是给点面子,他不耐烦瞪她:“放手。”
被他语气吓到的乌龟松开手,但用脸挡在他脚边:“那我叫白羊,好不好?”
“随便。”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吗?”看他一脸不耐,她立马自问自答,“恩公穿的白衣服头上又是羊角,我想记住恩公,所以叫白羊。”
“不用记住,你我两清。快走,别碍事。”耐心快要用完,梼杌忍住没一脚踢飞她。
“恩公修为高深这等小事自是不放心上,可对于我来说,今日没有遇见恩公,我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修出人形。”
梼杌皱眉抿嘴,继续忍耐。
“恩公,可以好事做到底扶我一下吗,我起不来,我趴了快一千年了,不知道怎么起身。”
梼杌单手提起姑娘,才站稳又弯下,没法,梼杌扶住她的腰让她适应站立。
“恩公,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少说话。”梼杌忍不住怼她,“更不许叫我恩公。”
姑娘抿抿唇:“好吧。可我一千年没有说话了,一朝成人,太开心,控制不住,对不起。”
梼杌闭眼懒得听,姑娘偷偷斜眼看他,面如冠玉,巍峨高大,真好看。
“不许看我。”察觉到目光,梼杌冷声命令。
姑娘红了脸低下头盯着地:“对不起,你太好看了。”
“会站没,赶紧站。”梼杌松开手,见她又要惯性弯腰,蹙眉白眼,她又站好了,虽然站的弯弯扭扭要倒的样子,但好歹是站好了。
现在的妖族资质这么差吗?还是自己修为退步,点化不好?
“对不起。我太笨了。”看他皱眉,姑娘道歉,“我很快就能学会站立走路的。”
“与我无关。”
他的冷漠打击不了她,她继续尝试,终于学会走路,她开心的笑出声:“这下我会走路了,我可以去找朋友了。”
朋友一词触到梼杌,他掀了下眼皮,看她晃晃悠悠往前莽,笨得没眼看,他又移开视线,抬脚要走,没走几步听到身后咕咚一声,回头一看,那蠢龟竟然被一只大鱼咬住正要吞下,他挥挥手将那只大鱼拍晕,正要一拳锤爆它,乌龟又上前扒住他:“请不要杀他,他不是故意的。”
“现在的妖族能力不行脑子也退化了吗?”骂虽骂,他还是放开鱼,任由它逃走。
她赶紧解释:“不是,他是我朋友,看我变成人他一时惊喜但他迟迟变不了,也没时间了,一时着急才暴力了点。”
“我是乌龟可以活很久,鲤鱼寿命不长的。他已经比普通鲤鱼活了很长时间,也快要开智了,再不变形就没时间了。”
“你们不恨吗?”
他问的含糊,乌龟却听懂了:“可出生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就算怨苍天不公也改变不了什么,自己的命运还是要自己争取。不过,也好难好难,我活了五百年才开始有了自我意识,又活了三百年才稍微克服乌龟本性学到人的思辨能力,要不是今天遇见你,估计在我死前都变不成人谢谢你。”
梼杌望向水流渺渺。
“你化形用了多久啊?”
潺潺流水抚平他暴躁情绪,因此,他有耐心回答问题:“不用化形,我生来是人,还带有强大力量。”
“哇,你好厉害。你爹娘也很厉害。”
梼杌眸色一冷,他背着身,乌龟看不到他神色自顾自继续说:“你这么厉害又这么好,你爹娘肯定为你骄傲。”
梼杌青筋一跳,回过头,命令她闭嘴:“闭嘴。”
见他神色冰冷,瞳眸竖立,乌龟立马闭嘴低下头。
漫长沉默过后,梼杌转身离去,乌龟想去跟上,却有一睹无形的墙拦住她,无论她怎么拱都冲不过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
来到无人之处,梼杌仰天凝望,二哥,三哥。
刚才我问了三件事,结果都是好的。
第一问,二哥三哥还好吗。
第二问,我还能见到二哥三哥吗。
第三问,混沌脱了妖籍,不做我们老大了,我们还能再听到他唱歌吗?
三问均是可以,不知道是不是用的龟壳太蠢不奏效还是什么,竟然都可以。
忽然觉得好孤独。
低头,水里也只有他自己的倒影。
在成千上万的日子里,他也是一个人,但他还有兄弟,往后,只有他自己了。
突然觉得好生没劲。
他闭上眼伸出手,释放周身灵力,随着灵力流逝,他的身躯越来越淡,淡到稀薄,淡到水流照不出倒影,只有点点灵光飞舞,耳边似乎真的响起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