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板与钉子(1 / 2)

男人是钉子,女人是木板,钉子自由的钉着,木板千疮百孔

终于绕开了复杂路段,眼前一片开阔,铅色苍穹下,弧线形的黄色沙石路外侧是被狂风吹皱的一片藏青色水面。齐曈降下速度准备切入弯道。

一路跟着吃够了风沙的陈峰看准机会,准备冒险从内道超越,不降速反而加速。

齐曈哪里会给他机会?不加思索的挤向内道要占道,车尾堪堪要擦到陈峰的车头,却毫不手软,霸道的直压过去。

陈峰没料到齐曈这样不要命的开法,赶忙降速,两车险险的避开。

陈峰火气升了起来:不过出来玩的,至于吗!却也怯了场,不敢再硬拼了。

齐曈这一擦之间,却恍惚了。车压向陈峰的一刹那,她实实在在看到心中的恶魔忽然笑的狰狞,甚至差点儿踩了制动让陈峰的车撞上她的:两辆极速飞驰在弯道的车,一个轻轻的刮擦,也足够了。她这一生从此解脱,不知当年爸爸出车祸时有没有她这般从容……

陆彬杨发现齐曈的失神,欺进她一把抓住了方向盘,目光如电:“停车!”

声音低沉,却分量千钧、不容反抗。

齐曈游离的神经被耳畔的命令扯回,转头看到迫在眼前陆彬杨放大的脸,很是冷森。

陆彬杨注视着前方路面,左手稳稳的押住方向盘,已经是在警告:“马上停车!”

但是,车速根本没有在降,因为,这一刻的齐曈是疯狂的。

她还在地狱死亡的遐想中游**,渴望着嗜血,期待着毁灭解脱。她看着陆彬杨的眼睛惊人的黑,瞳孔里异样的光芒越燃越亮,唇边是轻蔑的笑,更有丝**的甜蜜,像是在问:你怕死吗?我带你去试试好不好……

陆彬杨心一缩,再看前方,车已经飞出弯道,向着被挖断的路面直冲而去。

仪表盘上的指示早已超过了时速的红色区域,这个速度即使是遇到一块凸起的石子,稍有不慎后果都不堪设想。陆彬杨看着齐曈嘴角那抹近乎残忍的冷笑,不再犹豫,瞧准右侧一片较为平坦的平滩,手压稳方向盘,缓缓用力,果断的把方向盘压向了右侧。

后面的陈峰也看出了齐曈车子的异样:失去了流畅的驾驭,很危险的摇摆着飘飞前进,忽然就看到车脱离路面向右飞出。陈峰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打轮跟了上去。

陆彬杨的车开出好远才渐渐停下,陈峰下车冲着齐曈的位置就跑过去,他能猜到的无非也就是这个女孩本事有限,控制不了车,或者是受伤了,心中有些焦急,毕竟人是他带出来的。

跑到跟前时,车里都的两人都没下来,他恰好看到齐曈失魂落魄的坐着,陆彬杨阴沉了脸探手过去拔下车钥匙,然后甩车而下,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冲着齐曈厉声命令:“下车!”

齐曈恍然看着他,还在梦游。

这阵仗出乎陈峰预料,正要问,陆彬杨已经等不及齐曈的慢腾腾,过去打开她的安全带,生生的把齐曈拽下了车,语气凶恶:“疯了你!这是谋杀,知不知道?”

齐曈软软无力,她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勉强靠着陆彬杨的扯拽站立着,呆呆的看着他,由着他骂也不还口,眼里不知是干涩还是潮湿,酸胀无比,难过的合上眼。

陈峰不知道刚才两人发生了什么,看不过陆彬如此不怜香惜玉,不由得劝:“彬杨,女人嘛,开车确实不行……”

陆彬杨目光一棱看向陈峰。

陈峰立刻噤声,他可不想和陆彬杨翻脸,心里赞叹齐曈这别扭女人太厉害,几分钟的时间里、还忙着开车,怎么能把泰山压顶不变色的陆彬杨惹到这份儿上?亏了刚才出发时陆彬杨还吹黑哨帮她占了先机。

风沙渐劲,齐曈长长的发丝被狂风吹得像水草一样飞舞,呼吸也像浸在水里,艰难清浅。陆彬杨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他也是第一次对女人这么粗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天色阴黑,浓云厚重压抑,看着都负荷艰难,终于承受不住,塌了一般,一道金色闪电“咔嚓”一下劈开整个天幕,像漫天狂舞着无数遒曲的飞蛇。闪电击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犹如地尽头生长的一棵火亮的树,枝桠张狂扭曲。

紧接着,霹雳般的雷声伴着滚滚回声,震彻寰宇,像是要把天地都吞噬了。瓢泼大雨瞬间砸落,三个人错愕间被浇的湿透。

陈峰赶忙往自己的车跑,已然被溅起的泥水裹成泥腿。陆彬杨拉开车后门,把齐曈塞了进去,自己开车,和陈峰一前一后原路开回。

雨势滂沱,电闪雷鸣。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堪堪刷开一线视线就又被瀑布般的雨水冲断,加上未铺就的路面坑洼蓄水,很快就泥泞不堪,两辆车行进艰难。

陈峰给陆彬杨打来电话,陆彬杨皱眉挂断,可紧接着又打了过来,无奈,只得接起,他没好气的吼回去:“雷雨天打什么电话,不要命了!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停车。”

车厢里静谧安宁,只有雨点密密匝匝砸落在车顶的声音,还有听上去似乎遥远的雷声,伴随着闪电时时照亮昏暗的世界。

齐曈是被陆彬杨的声音从混沌中带回来的,只觉得寒凉彻骨,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坐在车里,脸上痒痒的是还在滑落的雨水,座椅、脚垫上滴滴答答也都是她身上的水。

陆彬杨也没好在哪里,背对着她,头发湿漉漉的,肩上的黑衬衣泛着水光贴裹着。齐曈想想自己刚才无法控制的疯狂,满心内疚悔意,想说句道歉的话,实在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化作轻浅悠长的呼吸,垂下了头。

陆彬杨从镜子里看到她神情柔软下来有了表情,心里竟是一松,顺手把后座的暖风开大。

两人既尴尬又默契的保持着安静,听着风雨声、看着雷电闪烁,同车而行。

终于上了柏油路,陈峰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到他常去的酒店门口,不走了。迫不及待的开了三间房,自顾自一个人先去房间,脱下一身泥湿衣服泡个舒服的热水澡,顺便叫了按摩,点了丰盛的晚餐:他受了惊吓刺激,得好好压压惊。

门口的齐曈却呆在车上不想下,她是要马上回市区的,如果停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她爹妈怎么办?她包里还带着妈妈的药。

陆彬杨皱起了眉:“回去一路都是平地,车开在路上就是避雷针,我可不想这么狼狈的回去。”

“狼狈”?齐曈不以为然:陆彬杨是被淋湿了,可黑衣服贴着身,更显出身量挺拔;短发黑亮,整个人反而精神奕奕。真正“狼狈”的是她齐曈:杂乱的长发贴着脸庞,夏日薄衫着了水,全身上下曲线毕现,她只能把挎包抱在胸前掩饰。

“我先开车回去,你们在这里休息行不?对了,我打车回去吧,你们休息。”齐曈想了好办法,这才忙忙的下车。

“不行!”陆彬杨想着她刚才开车时的混乱,斩钉截铁的否决:“跟我们一起走,回了你家你爱出什么事和我们都没关系。”

齐曈还想争,陆彬杨已经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外套,打开来拎着衣领往齐曈身上一扔,正正好把她罩住。不由分说,手臂往她腰际一搂,用力一带,齐曈就被他胁迫着进了酒店的门厅。

齐曈着实被他这串连贯自然的动作和忽然的拥搂惊到了,快走几步,几乎是跳到前面,躲开他的胳膊,可干燥的外套却忽然烫的吓人,腰际一圈男人臂膀的感觉更是挥之不去。

后面的陆彬杨乐得看她主动跑进了酒店,省去做劝说工作。

两人的房间门对门,背对背站着等开房门。陆彬杨忽然转身叫齐曈:“喂,借你钥匙用下。”

齐曈从包里翻出丁零当啷一大串钥匙递给他,眼里都是疑惑:用钥匙干什么?

陆彬杨接了:“我先扣下,防备你不打招呼跑了。”说完进房门,利落的关门落锁。

齐曈怔怔的看着那扇门,眼眶忽然一热:有多久没有被这么细致的关心过了,她都不习惯了。还是来自一个几乎算不上认识的人,这个人刚才差点儿被自己送了命。

身上的外套似乎更温暖了,被这温暖包裹的一身冷水也就显得愈发冰凉。

齐曈打个寒颤,下意识的裹紧外套进了房间。

酒店规格不高不低,该有的服务都有。湿衣服被拿去干洗熨烫,齐曈洗完澡出来,床头电话响起,有温柔和女声询问:“和您一起的先生问您是去餐厅一起用餐还是给您把晚饭送上来?”

齐曈光脚站在地毯上,穿着睡衣,湿发披散,看着窗外淋漓的雨,说:“送来吧。”

这顿饭齐曈食不知味。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加,没有要停的意思,路况确实糟糕,陈峰和陆彬杨八成要在这里过夜。不管他们怎么打算,她是必须回医院的,衣服烘干送回来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一会儿得去找陆彬杨把钥匙拿回来。

陈峰走到哪儿都离不开享乐。

饭后拉了陆彬杨按摩放松个够,又去打台球,几下被打的稀里哗啦彻底败北,就去游泳;到了泳池看见美人鱼般的几个美女和同行的男士玩的热闹暧昧,终于想起自己随行也有女伴,就要叫齐曈下来一起玩。

陆彬杨从水中一跃而出,泻掉一身水,坐到躺椅上披好浴巾:“你叫不来她。”

“那可不一定,咱俩打个赌。”陈峰忽然一拍脑门:“哎呦,我和她今天的赌算谁赢啊,对了,你俩在车里怎么杠起来的?她怎么你了?还‘谋杀’什么的?”

陆彬杨不答反问:“你们赌什么?”

“一千块,说起来,上回唱歌我还欠她一千。”

陆彬杨一晒:“和女人打赌胜之不武,有本事和我赌,你要是能让她穿泳装下泳池,我输你三倍。”

陈峰一乐,笑出两粒酒窝:“那我可得试试。”

不料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是无人接听,陈峰又问了一遍总台她的房间电话,确认没错,再打。

陆彬杨听着陈峰打电话,齐曈开车时的情境又在脑海里晃**,那股毫不犹豫冲向死亡的癫狂劲儿清晰的像在眼前,现在想起来还是“好险送命”几个字。

电话还在打,依旧没人接,陆彬杨忽然有些紧张和担忧。

陈峰失掉了耐心,挂断手机纳闷:“忙什么不接电话,泡澡泡得睡着了还是自己玩儿去了?”

陆彬杨放下水杯起身:“我回房间,你接着玩儿。”

“一个人还玩什么?咱俩这赌算不算了?”陈峰对着陆彬杨的背影抗议。

“算我输。”陆彬杨扔了一句话拐进了更衣间,匆匆披了酒店的睡衣上了电梯。

陈峰兴致大减,回头恰好瞄见一位单身美女要下水,**修长纤腰一握,于是又兴冲冲的起身,几步跳进水池,拍起一片壮观快乐的水花,游了过去。

齐曈没有睡着,也没雅兴玩,更没像陆彬杨担心的那样做了想不开的傻事,陈峰执着的打电话时,她在执着的敲陆彬杨的房门。

快步赶回来的陆彬杨在看到被走廊迷蒙的灯光照的发虚的纤细人影时,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有些发喘,几乎一路小跑,真像是在赶着救人。

齐曈看到回来的陆彬杨,尴尬的笑笑:“出去了?我来还你衣服,顺便拿回钥匙。”

陆彬杨有些恼火: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肯定还泛着潮没干透,背着包,胳膊上搭着他那件外套,那样子拿了钥匙拔腿就能走。

“你怎么走?雨停了一起走。我们把你带出来的,也得把你平安送回去。”

“不用不用,多谢关心,我会找酒店联系出租车。”齐曈把外套递给陆彬杨。

陆彬杨也不接,自顾自开了房门:“进来说。”

齐曈跟着进了房间,解释着:“从这里回医院最多半小时路程……”

陆彬杨打断:“正常情况半小时,这种天气起码一小时。”

“就算一小时,回去才十点……”

“你刚才说要回医院?”

“啊?是……”

“你考虑过安全没有?交通安全,人身安全,哦,对了,我忘了,你其实巴不得出事的,对不?”陆彬杨盯着齐曈看,他故意说最后这句近乎无礼的话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你误会了。”齐曈大而化之的回答慢了半拍,这半拍没逃过陆彬杨的眼睛,却让他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我当时是害怕了,弯道很惊险,车又不熟……”

“为什么一定要冒雨赶回去?”陆彬杨又打断她,不再听她粉饰太平。

这样的对话齐曈感觉很被动。陆彬杨不是在同她交谈交流,只是顺着他自己的思路在说、在问,控制着谈话的走向、占据主导地位;她呢,就像在唱独角戏。如此下去,自己被问个底儿朝天不说,她对陆彬杨什么都不会了解,完全被他牵着走。

齐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理睬他的提问,着急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请把钥匙还我,我赶时间。”

“不还。”陆彬杨双臂环胸靠在身后的窗沿上,那姿势就是在说:看你怎么办。身上松松垮垮的搭着睡衣,胸口长长的裂开一线露出胸膛,很是悠哉。无赖起来的架派比陈峰更甚。

齐曈急了:“陆先生,我很急,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把钥匙还我。”

“告诉我原因,如果合理我亲自开车送你回。”

“这是我的私事,您不觉得您管的太多了?”

“我得保证我带出来的人安全。”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还我钥匙。”齐曈已经很不客气了,她不敢确定这样下去会不会和陆彬杨爆吵起来。

陆彬杨却好奇了:“你好像确实有事儿。”

“是。”齐曈以为他开始通情达理了,连连点头。

“我想不出来什么事能让一个女孩子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往回赶,明天一起走!”

齐曈火了:“你消遣我?我……”

“你怎么样?”

齐曈又气又急,陆彬杨不温不火。

“能怎么样?大不了钥匙我不要了!”齐曈火冒三丈,把她的房卡摔在桌上转身就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狠狠的甩上门,预料中解气的“哐当”一声巨响却很沉闷,被铺着地毯贴着壁纸的走廊消化掉。齐曈急待舒张的满腔怒气也被闷住,憋在胸口难受的不上不下。

大步奔走在走廊里,恰恰手机响起,是妈妈的电话,齐曈走到隐蔽的拐角,一接通就小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这会儿被雨截住了,马上就回去……”

妈妈的声音却是淡淡的,问她到底在哪儿,齐曈说谎是在瑾儿家,母亲就放心了:“天气不好,你住瑾儿家吧,我来医院看你爸爸,也被雨截住回不去了,今晚我陪你爸爸。”

齐曈急了:“妈你身体不好,我一会儿打车送你回去,晚上我在医院……”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糖尿病?还瞒着我,你好好睡一觉,我这几天休息好了,也想陪陪你爸,就这么定了。”妈妈的声音很温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齐曈听着“嘟嘟”的盲音,良久才喃喃的说出一句:“对不起,妈……”

这一天她都在做什么?

脱岗、迟到、早退,不管自己的工作和责任躲在密林里一个人伤风悲秋;

拿着打赌挣钱当借口,和陈峰那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跑出来赛车、玩乐,最后她捞着什么了?镚子儿皆无,被截在雨地里回不去,和好心关照她的人吵架,让需要静养、生病的妈妈给住院的爸爸陪床……